第十四章 要命的誤會

　　周三早上七點半，縣政府大院門口停下壹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車門打開後，縣工業局局長田忠實挺著個大肚子從裏面走出，他看看手表，見時間還早，樓上的辦公室不見得能開門，就站在院子裏的公示欄前看了會報紙，磨蹭了約莫有十幾分鐘，見上班的人已經稀稀落落地從四處趕來，就背著雙手壹步三搖地邁步進了政府辦公樓。
　　沒走多遠，他的腳步就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壹樓的政務公開欄前，他走上前去，拿著手指尋著領導照片壹路指去，很快就發現主管工業的副縣長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人居然是個二十四五歲的清秀後生，怎麽看都覺得像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田忠實就站在那裏“咳咳”地咳嗽兩聲，扭頭見四下裏沒人註意，就清了清嗓子，對著照片微微鞠了個躬，啞著嗓子低聲道：“王縣長，您好。”
　　“您好，王縣長。”
　　似乎是感覺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不夠誠懇，田局長就又重新演練了幾次，但效果都不太好，主要是這位照片上的副縣長太年輕了，在他面前擺出這種低姿態，田忠實總覺得心裏怪怪的，不管怎麽練，都拉不下臉來，前前後後伺候了那麽多領導，就沒壹個這麽年輕的，看起來跟二丫的歲數差不多。
　　田忠實在工業口已經幹了三十來年，從壹個小科員幹到現在身兼數職，歷任工業副縣長都很倚重他，副縣長換了壹茬又壹茬，他這局長卻雷打不動，靠的不是他後臺硬，也不是真本事，而是壹身高深的拍馬屁的技巧，不管分管工業的領導是張三還是李四，他都能給伺候得舒舒服服地，領導舒服了，他也就舒服了。
　　這位田局長在單位等了足足兩個禮拜，也沒等到分管工業口的副縣長召見，這心裏就急慌慌的，不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麽主意，暗想這位新來的副縣長架子夠大，看來是等著咱主動過去匯報工作呢，他就趕忙讓辦公室搞出壹份像樣的工作計劃，外帶買了兩條中華煙放在包裏，為了顯示誠意，他沒去單位，早早地就跑到這邊來了，打算盡快把新領導搞定。
　　敲開分管工業的副縣長辦公室，卻沒看到新來的王縣長，只發現李青梅正拿著抹布在屋裏做衛生，她把桌椅沙發擦得光亮亮的，壹塵不染。
　　按照魏明理的安排，李青梅現在實際上已經是王思宇的專職秘書了，這其實是張振武出的主意，他和魏老二講的是要對王思宇加強監督，不能掉以輕心，以防節外生枝。
　　但實際上，張振武心裏卻在打著屬於自己的小九九，魏明理有勇無謀，跟著他幹，自己恐怕最多只能坐到常務副縣長的位置，將來要想再進壹步，就得換條大船，眼下的王思宇就是現成的登船梯，只要拿下他，不愁進不了周副書記的視線，以自己的頭腦，要是上面能找到依靠，又何必給別人當幕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撈不到骨頭吃，只能喝點肉湯。
　　他存了這個念頭，就不停地提醒李青梅，說千萬要把他搞定，此人絕非池中之物，人家掛職期滿，調回市裏，肯定會被委以重任，妳把他搞定了，能省去我努力十年。
　　李青梅聽得就直迷糊，心想振武這話是啥意思，難不成是在暗示我，讓我也把小王縣長迷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想起那天偷偷聽到的壹聲尖叫，她的心就慌慌的，說：“振武，我已經試過好多次了，他還是在提放我，我看自己是搞不定了，妳再想別的辦法吧。”
　　張振武壹聽就急了，忙不叠地勸道：“老婆妳要沈住氣，他現在是對妳的身份有懷疑，所以不敢信任妳，妳要想辦法取得他的信任，要慢慢地感化他，壹點點地來，只要時間長了，肯定能搞定。”
　　李青梅聽了這話就覺得心裏不是滋味，這裏面的意思已經有點曖昧了，好像只要能搞定他小王縣長，自己可以不擇手段，看來老公已經成了官迷，為了升官連老婆都豁出去了。
　　其實她是想多了，張振武雖然做夢都想往上爬，但絕對沒有想過靠戴綠帽子升官，再怎麽說，他也是個知識分子出身，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李青梅這心裏不高興，在臉上就顯露出來了，張振武瞧出她神色異樣，心裏也是不太好受，讓老婆出馬去搞定別的男人，他心裏也覺得不舒服，但這種事情只能兩口子去辦，別人根本指望不上，但他自己這身份特殊，沒辦法在這時候舍了魏老二，跑過去向王思宇獻殷勤，所以這事只能由李青梅來辦。
　　他琢磨老婆這麽生氣，可能是不願意低聲下氣地去幹那些伺候人的活，就趕忙開導她，輕聲道：“妳看我現在幫魏老二辦事，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我知道天天都有人在咒我早死，將來有朝壹日失了勢，肯定被人報復，到時候妳怎麽辦？洋洋怎麽辦？人在官場只能進不能退，就是這個道理。”
　　李青梅耳朵根子軟，聽他這麽說，也就沒了主意，原本她就想偏了，這樣壹來，更是錯上加錯，以為張振武是鐵了心讓自己去勾引小王縣長了，心裏雖然難過，但轉念壹想，反正妹妹都已經犧牲了，實在不行，自己也就豁出去了，這女人只要肯豁出去，沒有搞不定的男人。
　　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就擔心張振武算計得不準，自己白白搭了身子，就趕忙又追問壹句：“搞定他真有妳說的那麽重要嗎？”
　　張振武就算打破頭都不會想到，自己的老婆會把事情想到那種地方去，就用力地點點頭，很肯定地說：“我看人很準的，要不是眼瞅著就能撈到常務副縣長的位子，我現在就想倒過去，在他沒發跡的時候投奔過去，以後壹輩子都不愁了，等人家已經飛黃騰達了，想去巴結的人都得排出二裏地，哪能輪到咱們。”
　　李青梅這才下定了決心，幹脆就把辦公桌搬到王思宇的辦公室，暗想再試上幾個月，爭取通過努力工作討得他的歡心，實在不行，幹脆就使美人計。
　　可惜王思宇不知道她的心思，否則早就壹路飛奔回來，強烈要求中計了……
　　“田叔，妳來啦，快坐。”李青梅把抹布放到壹邊，拿毛巾擦了手，笑吟吟地為他端上壹盞茶，就坐在下首的長條沙發上，理了理額前的發絲，瞄了眼田忠實腋下鼓鼓囊囊的黑包，抿嘴笑道：“是來向王縣長匯報工作的吧？他最近沒來上班。”
　　“哦？”田忠實咪上眼睛，心裏就有些高興，他是知道很多掛職幹部都是不專心工作的，常年離崗的很多，掛職不掛崗，再說青羊這窮地方，估計市裏來的人也呆不下去，這樣更好，沒了上面的指手畫腳，他田忠實過得更滋潤。
　　“青梅啊，我是來給王縣長送材料來的。”說著田忠實從包裏掏出材料放到王思宇的辦公桌上，又把兩條中華煙拿了出來，剛要放到桌上，李青梅卻在旁邊說話了。
　　“田叔，王縣長不在，這煙妳得拿回去，不要讓我作難，萬壹他不喜歡別人送禮，我會被領導批評的。”
　　李青梅瞥了眼田忠實手中的煙，趕忙輕聲制止道，她現在是壹門心思要搞定小王縣長，所以做事謹慎得很，生怕因為極小的失誤，給領導留下很壞的印象。
　　“好，好，青梅啊，那我就不叫妳作難了啊。”田忠實把煙重新裝到包裏，端著茶水坐在沙發上，見李青梅抄起拖布彎腰擦地，他就趕忙把腿架起來，壹邊喝茶，壹邊看著李青梅綠色長裙下，那渾圓挺翹的美臀搖來蕩去，他的心也就跟著直晃蕩。
　　田忠實和李青梅相識兩年多了，壹直垂涎於李青梅的姿色，不過有那賊心卻沒那賊膽，張振武的老婆誰敢惦記啊，他是知道的，以前有個不識相的副主任借著酒勁，跑到李青梅的辦公室裏說了幾段黃篇子，結果險些被開除公職。
　　看著李青梅把地擦得幹凈，田忠實趕忙把目光收回來，表情換成了壹種長者特有的慈祥，微笑著從兜裏捏出壹支煙，捏著緩緩地轉了幾圈，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兩下，這才把香煙穩穩地夾在指間，慢吞吞地點上火，深吸壹口後，擺弄著手中的打火機，鼻子裏噴出壹股青煙，沖著李青梅微微壹笑，和聲細語地問道：“青梅啊，妳給田叔透個實底，小王縣長是不是回市裏了？”
　　“這個我也不太了解，總之他最近十來天都沒到辦公室了。”李青梅這話說得含糊，她是知道王思宇還在青羊縣的，但具體每天都去哪，就不太清楚了，前兩天趁著匯報工作的時候，她也很好奇地打聽了下，王思宇的回答讓她很困惑，“我現在鉆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裏去了。”
　　李青梅仔細聽去，電話那頭似乎還有機器的轟鳴聲，就知道應該是個工廠，她不禁就有些肅然起敬，就沒有想到，這句話裏其實還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會想到，說完這句話後，道貌岸然的王副縣長臉上露出的那種極為猥瑣的表情。
　　田忠實坐在沙發上跟李青梅閑聊，想通過她打聽壹下這位小王縣長的嗜好，李青梅倒不是不想說，但她實在也是對王思宇所知有限，自從她搬到這件辦公室以後，王思宇就從沒進來過，壹直在底下搞調研。
　　兩人正扯著閑話，王思宇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李青梅忙走過去，接起來聽了壹會，放下後就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掏出記事本記了下來，田忠實在場，她不方便給王思宇打電話，把記事本放回抽屜後，李青梅就說要出去壹趟，田叔妳慢坐。
　　田忠實忙站起身告辭，站起身子後，不經意間目光就瞄到王思宇的辦公桌，在那層透明軟膠墊下面壓著壹張宣紙，宣紙上是狂草字體，寫的是：“當官有風險，入仕需謹慎。”
　　田忠實壹邊往出走，心裏就壹邊嘀咕，這字上寫的是要謹慎，可這筆法怎麽會那麽張揚呢？
　　他當然不知道，王思宇只是壹時心血來潮，在模仿方如鏡的筆法，不光如此，他還在每天早晨起床後，對著鏡子修煉方如鏡眼神中的無形劍氣，他悟性頗佳，如今已經略有小成……
　　出了縣政府大院，田忠實就上了轎車，司機開車就往工業局方向去，開到半路田忠實就琢磨著不對，上面的材料雖然是準備齊全了，可下面的企業也得轉壹圈，不然萬壹哪天這位小王縣長心血來潮，直接跑下面企業裏開個現場辦公會，到那時候自己壹問三不知，那可太被動了。
　　“老張，掉頭，去造紙廠。”田忠實皺眉吩咐道。
　　造紙廠在西南方向，下了公路之後就是土道，路況很不好，那地方是郊區，沒有直達的線車，小車開到壹個小山坡的時候，路面很窄，偏偏前面還有個小年輕擋著路，他騎著自行車左扭右拐的，不專心趕路，反而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田忠實看了就生氣，司機狂按了壹通喇叭，年輕人才閃開壹條道，田忠實把腦袋伸向窗外，對著後面的年輕人就罵了句：“傻叉！”
　　再次回頭時，卻見那人遠遠地沖他亮出中指。
　　“工業局的車！”王思宇費力地蹬著自行車，瞇著眼睛看了眼桑塔納的車牌，就不由得充滿自信，虎軀壹震之後，眼神裏射出壹股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王霸之氣，“小樣的，田大膀子，看老子還朝之後怎麽收拾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