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信訪室

　　王思宇回到辦公室後，摸起座機，給梁桂芝打了過去，將鮑昌榮的最新表態講了下。
　　梁桂芝聽完之後，長出了壹口氣，她扶了扶眼鏡，笑瞇瞇地道：“王書記，還要多謝妳做了工作，不然書記市長各執壹詞，我夾在中間，很難做人。”
　　王思宇皺了皺眉，輕聲道：“李晨市長是什麽態度？”
　　梁桂芝猶豫了下，壓低聲音道：“在閔江重機的問題上，兩人分歧很大，壹時半刻也說不清楚，這樣吧，我先安排人到省城談判，爭取早點做通上訪群眾的工作，把他們勸回來，下班後咱們再仔細談。”
　　王思宇笑了笑，點頭道：“也好，梁市長，妳先忙。”
　　掛斷電話後，王思宇略壹沈吟，就站了起來，轉身走出辦公室，信步下了樓，來到三樓的信訪室門前，推開虛掩的房門，卻見屋子裏只有壹位科員，他穿著壹身藏青色休閑裝，正背對著門口，坐在辦公桌前，神情專註地望著電腦，右手的鼠標不停地點擊著，嘴裏兀自嘟囔著：“砸下來，空軍牛逼，給我往死了砸！”
　　王思宇沒有打擾他，悄悄地走了過去，卻發現電腦屏幕上，正顯示著炒股軟件，上面的股票壹片慘綠，壹筆筆賣單打了下來，股票價格逐波走低，那位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全神貫註地看著股票，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過來，王思宇背著手看了壹會，就笑著道：“行情不太好啊，這大盤跌得可真厲害。”
　　中年男人回頭望了壹眼，目光在王思宇的臉上掃過，卻沒有顯現出半點異常，而是點點頭，神色自若地道：“是不太好，這些天跌得挺狠的，不過快了，只要砸到兩千六百點，肯定有壹波反彈行情。”
　　王思宇見他並不驚慌，說完話後，再次轉過頭去，仍死死盯著電腦屏幕，瞇著眼睛望著股市行情，嘴裏念念有詞，不禁覺得有些好奇，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指著電腦道：“現在砸得這麽兇，妳怎麽知道壹定有反彈行情？”
　　中年男人咧嘴壹笑，伸手從桌上摸出兩根煙來，遞給王思宇壹根，他也點上，愜意地吸了壹口，悠然自得地道：“這是技術，現在量能萎縮得厲害，向下殺傷的幅度卻很大，套牢盤已經懶得動了，很快就會出現四百點的空間，足夠完成壹波快速反彈了，市場主力是不會錯過這次機會的。”
　　王思宇微微壹笑，把煙點著，也吸了壹口，淡淡地道：“股票這玩意，上上下下的，倒是真不好說，我已經有兩年沒玩了。”
　　中年男人撣了撣煙灰，摸著鼠標選了幾只股票，丟到自選股裏，笑著道：“那倒是可惜了，妳錯過了壹波不錯的行情，不過股市裏就這樣，漲漲跌跌的，真正賺錢的也不多，散戶沒有消息，懂技術的又少，也很難保持良好的心態，在市場裏面就是炮灰的命，怎麽賺的，回頭還得怎麽丟回去，就是圖個刺激罷了。”
　　王思宇笑了笑，皺眉吸了口煙，笑著道：“老兄，妳上班時間炒股票，何主任不管嗎？”
　　中年男人哂然壹笑，搖頭道：“以前倒是管，後來見我炒股賺了點錢，老何頭也眼饞了，丟了六萬塊錢進來，讓我幫著他炒。”
　　王思宇也笑了起來，不無譏諷地道：“那妳倒是自在了，怕是這紀委辦公大樓裏，要數妳最清閑了。”
　　“噓！”中年男人擺了擺手，皺起眉頭，盯緊了盤口，只十幾分鐘的功夫，大盤竟陡然好轉，各股紛紛翻紅，他登時面色壹沈，擡手重重地敲了幾下桌子，把炒股軟件關掉，罵罵咧咧地道：“這時候漲有屁用啊，不死不活的，白白耽誤功夫，看情形，還得等幾天。”
　　王思宇微微壹笑，輕聲道：“老兄，炒股風險還是很大的，可不要太沈迷了，不然容易把自己搭進去。”
　　中年男人笑了笑，轉頭來，仔細打量了王思宇壹番，滿臉狐疑地道：“老弟，妳是新來的，還是找何主任辦事的？”
　　王思宇微微壹笑，點頭道：“我是新來的，今天剛剛上班。”
　　中年男人有些警惕起來，忙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盯著王思宇，笑瞇瞇地道：“兄弟，妳該不是……跟著新書記壹起來的吧？”
　　王思宇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是自己來的。”
　　中年男人這才松了口氣，擺了擺手，笑著道：“嚇了我壹跳，上午家裏有事，沒過來，聽說新書記上班了，還以為妳是他帶來的親兵呢，那可太操蛋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別燒到我頭上！”
　　王思宇微微壹笑，輕聲道：“既然害怕，怎麽還在辦公室裏炒股？”
　　中年男人轉了個身，倒了杯茶，端著手裏，吹了吹氣，搖頭道：“放心吧，這裏安全著呢，紀委書記那是何等人物，沒事哪能到咱這來，人家坐在辦公室裏撥個電話，動動嘴巴，咱這邊的領導就得屁顛屁顛地跑過去獻殷勤，別看都在壹棟樓裏辦公，幾個月都不見得能遇到壹次，要是能天天和書記見面，恭喜妳，機會來了，抓緊了，再不濟也能混個科長幹幹。”
　　王思宇呵呵壹笑，饒有興趣地望著他，似笑非笑地道：“怎麽抓緊呢？”
　　中年男人喝了口茶水，有些自嘲地道：“還能怎麽抓緊，腿腳勤快點，嘴巴甜點，溜須拍馬的技術都使出來，領導哪癢妳就幫著撓哪，肯定錯不了，我這些年就是沒機會接近大領導啊，不然早幹起來了，哪能窩在這裏坐冷板凳。”
　　王思宇忍住笑意，走到他身邊，把手裏的煙掐滅，丟到煙灰缸裏，擡手看了看表，見已經快到下班時間，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老兄，怎麽稱呼？”
　　中年男人側了側身，笑瞇瞇地道：“我叫孫寶鈦，以前是監察四室的，老弟，妳貴姓？”
　　王思宇微微壹笑，輕聲道：“免貴姓王，好了，寶鈦兄，快下班了，我得回去了，有空咱們再聊。”
　　孫寶鈦擺了擺手，笑著道：“有空常過來坐坐，這裏清靜，平時沒誰過來。”
　　王思宇點點頭，轉身出了信訪室，向前走了幾步，就見何主任走了過來，他停下腳步，表情嚴肅地道：“何主任，正巧找妳有事。”
　　何主任忙快步迎過來，滿臉堆笑地道：“王書記，有什麽指示？”
　　王思宇回頭望了壹眼，皺眉道：“是這樣，過幾天，我打算到閔江重機廠去轉轉，了解下那邊的壹些情況，妳準備壹下，把所有涉及到閔江重機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明天上午送到我辦公室裏。”
　　何主任忙點頭道：“好的，王書記，明天壹早，我就把材料送過去。”
　　王思宇淡淡壹笑，擺手道：“不必了，讓孫寶鈦來吧。”
　　何主任微微壹楞，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目送著王思宇轉身走遠，他皺了皺眉，忙快步向回走去，推門走進辦公室，來到孫寶鈦身邊，笑著道：“寶鈦，剛才王書記來過？”
　　孫寶鈦嘴裏嚼著口香糖，慢悠悠地道：“沒有，哪個書記能上咱這來。”
　　何主任皺了皺眉，遲疑道：“不會吧，我剛在外面碰到王書記，他還點名讓妳明兒去送文件呢。”
　　孫寶鈦臉色壹變，渾身打了個激靈，忙轉過身來，楞楞地望著何主任，抓著後腦勺道：“主任，剛才是來個年輕人，看起來就二十七八歲，他不可能是新來的書記吧？”
　　何主任點頭道：“對，對，他就是王書記！”
　　“啊？”孫寶鈦瞠目結舌地站了起來，呆了半晌，才頹然坐了下去，抓耳撓腮地道：“壞了，這下壞了，誰能想到他是紀委書記，我剛才都胡說八道什麽了，怎麽壹句都想不起來了？懵了，懵了……”
　　何主任也緊張起來，忙湊到他面前，試探著問道：“寶鈦啊，妳剛才沒在炒股吧？”
　　孫寶鈦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是啊，剛才要是不看股票就好了！”
　　何主任心裏壹涼，想起王思宇剛才冷淡的表情，登時火氣就冒了起來，抄起煙灰缸往桌子上重重壹摔，低聲喝道：“孫寶鈦，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在辦公時間炒股，妳怎麽總是不聽呢！這下可好，闖禍了吧？妳把咱們信訪室的臉都丟盡了，王書記壹定以為咱們信訪室自由散漫，毫無紀律！”
　　孫寶鈦臉上落滿了煙灰，他摸出紙巾，在臉上擦了擦，有些無奈地道：“主任，咱們信訪室的情況妳最清楚，確實有點自由散漫，她們兩個下午非要去逛街，這才打電話給我，死乞白賴地把我叫來上班，要不就沒這事了嘛，這兩丫頭片子，回來我非得收拾她們……”
　　何主任臉色鐵青，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齒地道：“全都給我寫檢查！”
　　孫寶鈦連連點頭，摸起煙遞過去，為何主任點了火，陪著笑臉道：“主任，您息怒，其實也沒那麽嚴重，王書記那人很隨和，壹點架子都沒有，剛才在屋子裏，我們聊得還很投機。”
　　何主任哼了壹聲，皺眉吸了口煙，嘆息道：“那是王書記懶得和妳壹般見識，不行，咱們室裏要整頓風氣，都是我把妳們慣壞了，這樣下去容易出大問題，我會被妳們三個連累的！”
　　孫寶鈦倒了茶水，遞到何主任手中，點頭道：“主任英明，咱們信訪室是該整頓壹下工作作風了，我這就把她們兩個叫回來，咱們先開個民主生活會。”
　　何主任擡腕看了下表，搖頭道：“算了，改天再說吧，寶鈦，妳辛苦下，加個夜班吧，王書記要把所有關於閔江重機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明天上午送到他辦公室裏，要記住，這是妳將功補過的唯壹機會，壹定要好好表現，不能有半點差錯，要是出了問題，咱們老賬新帳壹起算。”
　　孫寶鈦擡起手來，敬了個莊嚴的軍禮，嬉皮笑臉地道：“主任放心，我保證圓滿完成任務！”
　　何主任滿意地點了點頭，夾包走向門外，壹只腳已經邁出門口，卻又停下來，轉頭道：“寶鈦，我那六萬塊錢什麽時候才能解套啊，家裏過段時間可要用錢了，要說炒股虧了，妳嬸子肯定不信……”
　　孫寶鈦額頭冒汗，幹笑了幾聲，有些底氣不足地道：“主任，放心吧，大盤很快就要跌到兩千六百點了，到時我再補點倉，吃壹波反彈就回來了。”
　　何主任“唔”了壹聲，又嘆了口氣，鐵青著臉，悶悶不樂地轉身離去。
　　孫寶鈦擦了把汗，端著茶杯走到窗前，向下望去，恰巧見王思宇坐進奧迪車中，小車緩緩駛出大院，他不禁嘆了口氣，喃喃道：“王書記，我這算撞槍口上了，還是要時來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