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壹章 神的葬禮（7）

　　卡倫以前壹直有著壹股憂慮，他擔心在未來的某壹時刻，天塌了，縱然他自己憤然而起，主動站到那第壹線去，可四周入眼的壹切，也依舊是混亂與茫然。
　　用大祭祀的話來說，那是戲劇舞臺上俗套的末日背景。
　　因為真實情況雖然依舊糟糕，卻又不至於瞬間潰壩壹舉崩壞。
　　從生命之園到如今的冰原，上個紀元末期的那些不為歷史所記錄的動蕩秘辛開始逐漸解密，顯露出它的真實面貌。
　　秩序之神帶領祂的追隨者們，建造了壹座特殊的監獄，監獄的內部是自由的世界，而監獄圍墻的外面，則是被隔絕放逐的諸神。
　　現如今，是監獄的圍墻開始腐朽，破口逐漸出現，監獄外的囚犯們，終於找到了機會要沖回監獄。
　　可到底不是雪崩，這些被冠以秩序之名的獄警們，還能去嘗試做壹下滯緩，至少，拉著第壹批進來的囚犯去同歸於盡。
　　悲情，卻不悲哀；慌亂，卻不混亂。
　　不屬於傳統英雄史詩風格，卻依舊可以觸摸到真摯存在的感動。
　　卡倫壹向不喜歡神話史詩中那種忽然出現的滅世洪水情節，謹遵神的憐憫仁慈教導去即刻著手建造壹艘船更像是壹種滑稽可笑的孩童遊戲。
　　現在，他也面對著洪水來臨，卻不需要即刻著手造船。
　　因為回望身後，從第壹代到現在，前人早已為今天，布置好了壹切。
　　祂們不僅締造了本紀元的開端，更正在親自做著收尾，並且竭盡可能，將新的紀元交給後人。
　　做不成英雄史詩裏的悲情主角可能會是壹種遺憾，可真要做成了，那才是更深的遺憾。
　　監獄正在崩塌，死亡正在來臨，可這，並不耽擱獄警們在外頭火光沖天時，再進行壹場原始且沒有實際意義的廝殺搏鬥。
　　哦不，先前是沒有的，祂們原本會像奧古雷夫那樣，用最幹脆的方式去尋求結束，現在，至少西古曼有了表演的欲望。
　　祂渴望，在新神面前，展現自己。
　　無關利益，卻關乎榮耀，壹種……屬於騎士的榮耀！
　　【極地之槍】刺了下去，雷霆之神召喚出了壹面巨盾，擋住了這壹擊，隨即，兩尊神開始了戰鬥。
　　卡倫原本想盡可能地去理解每壹招每壹式，可很快，他就發現了問題，就算是以自己的學習天賦，也無法做到邊看邊理解。
　　即使是面對拉涅達爾，卡倫也不至於這樣，只能說，主神級之間的層次水平，確實超出了普通神祇太多太多，二者根本就不是壹個維度。
　　因此，卡倫只能專心去記錄和感受，真正的理解，只能等到事後再從記憶裏調出來慢慢反芻。
　　視野之中，力量的眩光以極為可怖的高頻動蕩更叠。
　　瞬息之間，無盡冰封和滅世雷霆就交替了成千上萬次。
　　也就是說，如果有生靈身處於祂們所交鋒的區域，他們已經被各種天災蕩滌了千次。
　　不過，雷霆之神的神軀雖然很是虛弱，可身為主神的底蘊卻依舊還在，祂擋下了西古曼的所有攻勢，並未被擊倒。
　　與此同時，雷霆之神的神眸裏，流露出了希翼的光彩。
　　因為如果西古曼選擇同焚的方式，那麽祂只能祈禱先前吃下去的那些進補能給自己增添那麽壹丁點存活下去的機會，可如果西古曼選擇戰鬥，那麽，自己只要擊敗對方，就有機會打斷這種手拉手焚滅的格局。
　　邊上，米洛加爾和勒夫蒂娜都很不解，祂們不解於西古曼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這麽做。
　　要知道，祂們已經和提拉努斯完成了告別，也驅使著那三尊主神吞噬掉了三教底蘊，祂們本該幹脆地離開，不該再有多余的發展。
　　米洛加爾：“西古曼，可以收手了。”
　　相較於不死騎士的提醒，勒夫蒂娜的話語更為誅心：“西古曼，妳是在不甘麽？”
　　這壹質詢，等於是在懷疑西古曼對主的忠誠。
　　西古曼發出壹聲咆哮，祂的聲音被風雪裹挾，形成了大面積的雪嘯：
　　“我，正在踐行對神的虔誠。”
　　秩序神教沒有分支神，“神”，只代指那單獨特殊的唯壹。
　　度過了壹開始的被動防禦階段後，雷霆之神開始了還擊，祂的雙眸，雙耳以及嘴巴裏海量的雷霆傾瀉，正企圖更改冰原的環境。
　　這是對決，同時也是脫困，只要繼續給予自己機會，那麽祂將有機會破除冰原的束縛。
　　“呵呵。”
　　西古曼將極地之槍刺入地面，沈聲道：“潘羅爾，回去！”
　　身上的藍色甲胄重新化作了冰鳳，冰鳳順著長槍再次沒入冰原，冰原的封印得到了補強。
　　失去甲胄的西古曼大大方方地抽出長槍，藍色的長發飄逸，配合著冰雪的大背景和壓抑低沈的天幕，氛圍，稱得上是絕美。
　　“這真是壁畫的現實顯現。”
　　阿爾弗雷德發出了由衷的贊美。
　　神教的壁畫看多了，可貨真價實的“壁畫”，又有多少人能有機會看到？或者說，看到的人，又有多少機會能活下來進行轉述？
　　迪克諾問道：“妳現在不作畫麽？”
　　“不，來不及，我需要去觀賞，我要記下這個感覺，然後才能將它更生動地在壁畫中呈現。上壹代12秩序騎士的最強者——冰封騎士西古曼。”
　　身為上個紀元的人，迪克諾忍不住提醒道：“不能這麽算。”
　　“無所謂，既然祂給予了少爺足夠的尊重，那麽歷史也會給予祂相對應的規格。”
　　迪克諾點了點頭：“無法反駁。”
　　此時，西古曼的神軀正承受著雷霆的洗禮，但祂本人卻不退反進，手中的長槍劃出壹道絕美的弧線，沿途的雷霆都被冰封，最終，槍尖刺入了雷霆之神的胸膛。
　　可到了這壹步後，卻沒辦法再繼續深入。
　　雷霆之神雙臂伸展，掌心向內，以自己為圓心，構築起可怕的雷霆漩渦。
　　“啊！！！”
　　西古曼發出了嚎叫，不是痛苦，更像是盡興，哪怕祂的神軀開始崩裂，金色的神血也開始飛濺。
　　米洛加爾的疑惑更深了，因為按理說，這應該是他更喜歡的戰鬥方式，西古曼可壹向自詡冰川之巔的優雅騎士，更是鄙夷過自己那種野蠻神的戰鬥畫面。
　　可眼下，傻子都能看出來西古曼的那種樂此不疲。
　　相同的痛苦，卡倫也感受到了，卡倫也發出了嚎叫。
　　這可是主神級別的戰鬥，超越認知的力量帶來超越認知的折磨，可卡倫畢竟有形象包袱在，也控制著不讓自己的嚎叫裏出現慘痛的情緒。
　　時間久了壹點後，竟然有點習慣了，甚至……有了那麽壹點享受。
　　這不是卡倫生出了錯覺，更不是他被尼奧的興趣愛好傳染，純粹是因為那些原本作用在身上的雷霆開始凝結出冰霜，逐漸從狂暴狀態轉化為靜止。
　　而這，也是西古曼壹直等待的機會。
　　“吼！”
　　伴隨著喉嚨裏發出的壹聲低吼，這個世界除了冰塊嘣脆的聲響外，似乎陷入了壹種相對的死寂。
　　壹同死寂的，還有雷霆之神，祂只剩下了神眸，還能維系轉動。
　　“噗！”
　　西古曼的長槍，失去了阻滯，洞穿了雷霆之神的胸膛。
　　祂的另壹只手，更是在攥拳之下，凝聚成冰，對著雷霆之神的頭部捶了下去，只要這壹拳真的砸下去，那麽也就可以宣告這場神戰的結束。
　　專屬於自己的神器在手，自己又是“獄警”的身份，相較於那些囚犯，秩序的騎士大人們，享有著絕對的主場條件優勢。
　　勒夫蒂娜開始懷疑道：“西古曼，難道那個小朋友不是提拉努斯傳承者的孩子，是妳神子的私生子？”
　　西古曼沒有回答，拳頭繼續深入。
　　可就在這時，雷霆之神壹顆眼眸爆裂開來，自裏面飛出壹條雷蟒。
　　迪克諾：“雷蟒——桑啟卡爾，雷霆神教排名第壹的護教神獸，沒想到雷霆之神壹直將它飼養在自己的眼眸裏，對了，妳能看清楚那頭神獸的模樣麽？”
　　畢竟，太過耀眼的雷霆光耀下，位於遠距離的他們，真的很難做具體捕捉。
　　“沒事，我對這頭神獸很熟悉，閉著眼都能把它畫出來。”
　　“哦？”
　　阿爾弗雷德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抽出壹根煙咬在嘴裏，然後對迪克諾展示了壹下煙盒封面。
　　雷霆神教最知名的特產就是雷霆香煙，煙盒上印著的，就是他們教內的第壹護教神獸桑啟卡爾。
　　迪克諾恍然：“原來是這樣。”
　　“呵呵。”阿爾弗雷德將煙點燃，他壹直有為了少爺隨身攜帶煙和火機的習慣，“所以妳猜，為什麽西古曼會選擇向雷霆之神發動決鬥？
　　因為，少爺和其他兩位主神，真的不熟。”
　　“我還以為妳會說因為少爺覺得，吸煙有害健康。”
　　阿爾弗雷德贊嘆道：“很好，妳把這幅壁畫故事的立意，提到了壹個新高度。”
　　雷蟒的出現，形成了壹道壁壘，阻滯住了西古曼的拳頭。
　　而雷霆之神，也在嘗試將刺入自己神軀的極地之槍進行溶解。
　　壹場決鬥的勝負天平，正在重新被找回。
　　卡倫：“西古曼，將妳的力量，賜予我吧。”
　　“偉大的神，我未能聽清楚您的神旨。”
　　是聽清楚了，但不願意。
　　首先，人家雷霆之神動用的是神獸協助，他西古曼怎麽好意思將下壹任秩序之神當作同等手段用出去？
　　其次，西古曼擔心卡倫遭遇危險，提拉努斯只是讓自己帶著新神提前感受壹下神戰，要是自己托大把新神弄到在這裏隕落了，那麽提拉努斯大概會暴怒地凝聚出本尊在自己消亡之前再鎮壓壹遍自己。
　　“這是妳的最後壹戰，我不希望妳輸，來吧。”
　　西古曼猶豫了壹下，最終還是回應道：
　　“謹遵神旨。”
　　隨即，在西古曼的右眼中，浮現出了卡倫的身影。
　　原本，還很平靜地坐在那裏欣賞戰友們謝幕演出的大祭祀，猛地站起身，把身邊的莫比滕以及壹眾護衛都嚇了壹跳。
　　大祭祀：“西古曼，妳瘋了麽！”
　　西古曼的右眼，如同先前雷霆之神壹樣，爆裂開去。
　　所形成的冰屬性力量，全部灌輸進卡倫的靈魂意識之中，也就是說，現在的卡倫，具備引導和操控這股力量的資格。
　　卡倫攤開手，壹桿【極地之槍】出現在了掌心，緊接著，冰川在空中穿行，將卡倫托舉著向著前方飛去。
　　其實，卡倫還是沒能理解西古曼的戰鬥方式，但不理解歸不理解，卻並不影響他模仿壹下形式，就如同是不懂得公式的含義是什麽並不影響在面對題目時去單純地套公式。
　　可能，連當初給予卡倫家族血脈傳承的狄斯都沒料到，自己的孫子，居然有壹天會將家族傳承特性，施展在主神級的場合。
　　卡倫來到了雷蟒面前，卡倫手中的長槍也刺入了雷霆的頭顱。
　　“轟！”
　　這壹模仿的壹擊，圓滿達到了效果。
　　雷蟒開始破碎，可怕的雷霆外溢，卡倫的靈魂意識經過了無數輪的恐怖扭曲與撕扯後，脫離了與西古曼的連系。
　　“噗！”
　　輪椅旁邊，卡倫睜開了眼，彎下腰，大口吐血，同時，眼耳鼻處，也有泛著金色的鮮血溢出。
　　得益於餓癮的加持，卡倫的意識最終還是回歸了身體，可剛剛的選擇和場面，卻仍然十分危險。
　　但凡雷霆之神稍微多註意卡倫那邊壹點，或者主動發力進行報復，那麽祂極有可能親手扼殺掉下壹代秩序之神。
　　大祭祀拳頭攥緊，死死地盯著卡倫：
　　“妳瘋了麽！”
　　卡倫回答道：“我只是想，更真實的體驗壹下。”
　　“妳知不知道，妳現在可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是輪到妳去死的時候！”
　　“大祭祀，您現在真像我的男仆。”
　　“我是在嚴正警告妳，不要仗著自己的……”
　　“他是我的秘書，我的好友，我的夥伴，我在這個世上，最親密最信任最互相理解的人，他是我信仰道路上的錨點。”
　　“……下次提前對我說壹聲，我好做好準備接應妳，降低風險。”
　　兩個紀元裏可以有兩個提拉努斯，也能有兩個阿福，妳會順其中壹個的毛發，也自然能撫順另壹個。
　　卡倫發現了這壹規律。
　　當然，卡倫不知道的是，他的老上司執鞭人，不僅發現了這壹規律，而且早已投入了實際運用。
　　失去了雷蟒的庇護，西古曼的拳頭砸中了雷霆之神，這壹拳，直接砸掉了雷霆之神的半個腦袋。
　　雷霆之神倒了下去，但距離隕落，還很遠。
　　可至少，這場決鬥，是西古曼贏了。
　　西古曼壹只手抓住極地之槍，掌心處，火焰燃燒，順著長槍覆蓋到了雷霆之神的身上，祂要和雷霆，壹同隕落。
　　勒夫蒂娜和米洛加爾最無法理解的就是，既然早已知道結局，為什麽還要多此壹舉壹下過程。
　　燃燒中的西古曼用另壹只手砸中自己的胸膛，發出沈悶的轟鳴：
　　“我，冰封騎士西古曼，發誓向偉大的秩序之神效忠！”
　　這算是騎士隕落前的最後行禮，和很多信徒臨死前最後的禱告沒什麽區別。
　　可只有相關當事人才清楚，此舉的真正意義。
　　這是西古曼在承認“主”的選擇，同時，作為主的騎士，向主的接班人宣誓效忠。
　　還跪伏在地咳血的卡倫，默默地伸手抓住自己的胸口，看起來像是在持續痛苦，其實，也是在進行回禮。
　　雷霆之神還在掙紮，但祂的掙紮，在此時已經失去了意義，西古曼毫不動搖地拉著祂，壹同在神火中走向隕落。
　　而雷霆之神最後的選擇，和前兩位生命主神壹樣，祂將自己的神格進行傳承，但和生命主神不同的是，生命神教當時已經消亡，而雷霆神教還在，並且還挺健全，在毫不知情也毫無作為的前提下，稀裏糊塗地就感知到了自家主神隕落的重磅消息。
　　在諸神歸來的浪潮中，直接輸在了起跑線。
　　而且三家排首位第壹個輸的原因，竟然是本紀元為了創收所搞出來的奢侈香煙品牌。
　　西古曼在最後時刻托舉出了自己的神格，說道：“提拉努斯，妳說得對，這真是壹個不錯的年輕人，看在妳的面子上，我的神格，就賜予他吧。”
　　大祭祀聽到這話，臉皮不自覺地抽了抽；
　　連帶著天幕上十字架虛影也像是忽然變得凝實了壹點，看樣子，是有點忍不住想要在西古曼臨隕落前，對祂出手。
　　妳把妳的神格給他了，那等我主下來時，主的神格給誰？
　　大祭祀深吸壹口氣，回復道：“放逐它。”
　　“好的。”
　　西古曼似乎也沒打算能被真的同意，選擇將自己的神格放逐，然後，在神火燃燒中，與雷霆之神壹同隕落。
　　後勤補給基地內所有的秩序神官，都開始行禮哀悼。
　　禮畢後，大祭祀催促道：
　　“好了，妳們也快壹點，結束吧。”
　　米洛加爾忽然擡起手，目光，則死死盯著大祭祀身旁剛剛站起身的卡倫：
　　“提拉努斯，我也想帶壹下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