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辭別

　　呂憐卿深深看了壹眼傲雪兒和麒麟，未曾發現兩個小家夥有神魂受損，收回視線，對於此事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語氣平淡道：
　　“此地陰氣太重了些，先生且隨我來。”
　　趙離欣然應允。
　　擡手將最後壹杯有益於神魂的苦茶引入喉中，這才起身隨呂憐卿而去。
　　那些猙獰的鬼物後背死死貼著墻壁，大氣都不敢出，伴隨趙離的動作，朝著遠離門口的方向壹點點挪移，保持和趙離至少大半個屋子的直線距離，混無半點猙獰惡鬼的氣魄。
　　趙離在走出房門之前，腳步微微壹頓，想了想，回過頭來。
　　對黃衣少女敖雪兒和麒麟和善地點了點頭。
　　他不想把關系鬧得太僵。
　　敖雪兒恰好擡頭，見狀壹呆，緊緊抱著麒麟，猛地低下頭來。閉上眼睛，身子緊繃，微微顫抖著。
　　趙離：“……”
　　他想要仰天長嘆。
　　這面具就這麽嚇人嗎？
　　還想著買靈材打折，打毛線的折啊。
　　輕嘆壹聲，搖了搖頭，內心哀嘆著自己那壹小盒子金珠恐怕要剩不下多少，走了出去。
　　而在眾多鬼物，以及敖雪兒和麒麟眼中，姜尚方才面對眾多猙獰惡鬼，仍舊氣度悠然，只是不緊不慢地飲茶，不受絲毫影響。臨走之時，似笑非笑，沖著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這才壹震袖袍，悠然而去。
　　等到那邊感覺不到趙離的氣息，敖雪兒緊繃的身子才壹點壹點松緩下來，又想到了什麽，小臉壹白，道：
　　“他，他不會找呂姨告狀吧……”
　　“要是告訴爹爹，我又要被關在海裏出不來了。”
　　麒麟身子仍舊因為恐懼而僵硬，聲音略有結巴道：“不，不會吧。”
　　“告，告狀這種事情，他好歹是長輩，不會和我們壹般見識的。”
　　“嗯不會的，不會的，他看上去不像是睚眥叔那樣小氣的長輩。”
　　好不容易才將敖雪兒安慰地緩和下來，敖雪兒掏出法印打算將那些個猙獰惡鬼都收回去，卻發現作為法印中眾多惡鬼之首的人面蜘蛛卻毫無反應，呆了壹呆，撲到桌前，將那茶盞掀開，看到裏面壹個人面蜘蛛軟趴趴倒著。
　　本就沒有什麽修為，這下反倒更為軟弱無力，感覺壹個凡人都能戳死它。
　　當下右手托著那原本最為猙獰的大鬼，哭喪著臉道：
　　“妳妳妳，妳怎麽了？”
　　“不要啊，別死，妳至少不要在我這兒死，妳回去死好不好？”
　　“這樣子不只是爹爹，狴犴叔都要生氣了！”
　　麒麟稍微恢復了些，低著聲音，道：
　　“其實我剛剛聽到了他心裏說的幾句話。”
　　“好像是和這個鬼有關系。”
　　敖雪兒雙眼微亮，道：“是什麽？是這個鬼自己恢復的時間嗎？”
　　麒麟結結巴巴道：
　　“他，他說沒收住力。”
　　“要兩三百年以後才能解封……”
　　敖雪兒壹呆。
　　麒麟又道：
　　“對了，還有什麽超度，什麽……夜叉惡鬼，殺，地獄鬼使，殺，四方妖魔，殺？哦，對了對了，還有壹句是，這樣的法術也敢拿出來，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好像是這樣說的來著……”
　　“不過這些都是很低沈，很雜亂的聲音，隔了厚厚的壹層。”
　　“與其說是他自己的聲音，倒像是我在看他用天視地聽之類法術看到的，別人的經歷似的……”
　　麒麟對於自己的最後兩句不很有把握，畢竟天視地聽算是諦聽壹脈的特質，旁人怎麽可能做到？可那種感覺又有些強烈和古怪，兩種判斷互相矛盾，聲音不由得低了許多。
　　所以其他人都沒有能聽清楚。
　　反倒是前面聽的清楚明白。
　　敖雪兒笑容呆住，那些猙獰可怖，往日需要法咒強行控制的鬼物壹僵，然後齊齊潰散，化作黑色霧氣，爭先恐後往那原本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法咒裏瘋狂鉆進去，生怕慢了壹步給直接鎮壓掉，眨眼時間屋子裏空空蕩蕩。
　　就只剩下了那只手指大小的人面鬼還在外頭。
　　壹點壹點，艱難無比，卻也執著無比地朝著法印的方向爬過去。
　　……
　　“姜先生請坐。”
　　秘市更深處的屋子當中。
　　呂憐卿的嗓音柔和平緩，與往日無異。
　　趙離坐下之後，視線平移，落在桌子上，發現在桌子的壹側放著壹個墨色的金屬盒子，裏面充沛的靈氣逸散出來，淡紫色和青色，藍色，以及黑白五種顏色的靈氣在盒子裏面遊動著，隱隱形成了壹個法咒的模樣，又顯得分散。
　　趙離覺得稍微有些眼熟。
　　正在這個時候，呂憐卿輕輕將壹盞茶推過來，道：
　　“雪兒她往日被家中長輩嬌慣了些，還請姜先生多擔待壹下。”
　　趙離遏制住自己的好奇，自然而然將自己的視線收回來。
　　端起茶來，聲音平和，道：
　　“那是自然，姜某再如何，也不至於和孩子們計較太多。”
　　“而且，方才姜某確實不曾出手。”
　　呂憐卿不置可否點了點頭，轉而問道：
　　“姜先生這壹次來，是需要秘市幫先生留意些什麽東西嗎？先前那種珠子為數不多，這段時間倒是沒有什麽收獲，如果是這件事情，恐怕要叫先生白跑壹趟了。”
　　趙離搖了搖頭，聲音平和，道：
　　“不是夢魂珠，這壹次是要用到些基礎的靈材。”
　　“還要煩勞呂姑娘準備壹下。”
　　趙離將提前準備好的紙張從袖口中取出，屈指壹彈，讓這紙順著桌子劃過去，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靈材，趙離用武者對於自身的控制力，模仿出了過去的印刷體，又在九黎煉神訣所需要的靈材之外多寫了壹倍有余。
　　將真正所需的靈材打亂混入其中。
　　呂憐卿只是看了壹眼，就將紙張隨手放在了桌子上，不過十幾息後，有面容秀美的侍女恭敬將那紙取走，呂憐卿端起茶盞，隨意道：
　　“姜先生來得巧。”
　　“再過些時日，我就離了這西蘆城。”
　　“臨走之前，倒是還幫上了先生最後壹件事。”
　　離開？
　　趙離心中略有詫異。
　　呂憐卿伸出手，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了那個墨色的盒子上，又道：
　　“先生對此物感興趣？”
　　趙離知道以自己的修為，剛剛的視線根本瞞不過眼前的女子，索性沒有遮掩，隨便找了個理由，聲音溫和道：
　　“確實，讓姜某想到了壹些故人的事情。”
　　“那先生不妨多看看。”
　　呂憐卿將盒子滑給趙離，道：
　　“本來就不是特別之物，只是頗為古老，讓人有些好奇罷了。”
　　趙離沒有拒絕，接住盒子，近距離看到盒子裏面的靈氣流動，看了壹會兒，終於回憶起自己為何會對這個感覺到熟悉——這個盒子上面靈氣不停流動，若是定定看上壹會兒，將那些軌跡聯系起來，將會形成壹個頗為繁復的法咒。
　　這個法咒和九黎石碑中的壹面所記錄的法咒幾乎壹模壹樣。
　　只是盒子裏的這個仍舊有壹步殘缺，未能推導出來。
　　所以現在這些靈氣仍舊處於不斷流轉的狀態，未能穩定，未能形成如同石碑上所刻畫的完整的法印，趙離定定看著這個古怪的盒子，心中回憶，想到刻畫這個法印的石碑下面有著相關的年號。
　　要是沒有記錯，這個法印石碑的年號是……
　　九黎元啟，壹千三百年。
　　趙離默默回憶。
　　呂憐卿看到趙離顯然是陷入回憶的模樣，未曾打擾，只是安靜飲茶。
　　壹直安靜等到趙離終於擡起頭來，才嗓音柔和地道：
　　“看的出來，這東西確實讓先生有所感懷……”
　　“是先生的故人也喜歡這些古物嗎？這種殘留下來的法印確實神妙，讓人著迷。”
　　“只是可惜，這些東西已經是東瀾景洲龍朔七十三年的東西了，距離現在有三萬七千四百年，所存典籍近乎為零，當世恐怕已無壹人能夠解開此物，也無人能知道其名號，我輩也只能想著當時先人的精妙術法，引以為嘆。”
　　趙離眸子微斂，默默想著。
　　東瀾景洲龍朔七十三年，九黎元啟壹千三百年。
　　也就是說，石碑距今三萬七千四百余年。
　　石碑上那件事情，放寬些時限的話，距離現在已經過去……
　　“三萬七千多年……”
　　趙離低語。
　　呂憐卿聽到了這壹句話，微微擡眸，倒是沒有太過在意趙離，在趙離沈思的時候，已經有人手捧著壹個精致盒子走上前來，這盒子裏有袖裏乾坤，芥子須彌的手段，雖然壹手之握，裏面卻存放了趙離所需要的各種靈材。
　　她將盒子推向趙離。
　　趙離此刻得知了上壹次事情發生的時間，初步將石碑上那件事和遠古時的大兵災聯系在了壹起，心境因而稍微起伏，聲音略有低沈徐緩，道：
　　“需要多少酬勞……”
　　呂憐卿搖了搖頭，神態柔和，微笑道：
　　“本來就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先生就當做我臨別所贈罷。”
　　“希望他日有緣還能夠再見。”
　　趙離想了想，微微頷首，將那盒子收到袖口之中。
　　起身，然後右手運起法力，輕輕在盒子上敲擊了壹下，這盒子裏的法印已經近乎於完善，他可以猜得到，這段時間呂憐卿頗為沈迷其中，不斷嘗試，距離復原已經只剩下了短短壹步。
　　可這最後壹步，往往也是最難的壹步，壹個不小心，就是滿盤皆輸。
　　而趙離曾經見到過記錄法印的石碑，他知道這最後壹步該怎麽走。
　　當下手指以特殊的韻律，輕輕敲擊在了盒子上，嗓音溫和有禮，道：
　　“那麽，此物便是姜某的贈別之禮了。”
　　他旋即轉身離開。
　　呂憐卿略有不解，同樣起身，可是低下頭的時候，視線掠過那個從古代遺跡中發現的盒子，註意到不可思議的壹幕，瞳孔微微收縮——
　　那花去她數十年閑散時間的盒子中，五種不同顏色的靈氣彼此碰撞，彼此聯系，留下了壹道道清晰無比的痕跡，最後以令人驚嘆不已的精妙方式聯系在了壹起，形成了壹個復雜的法印。
　　呂憐卿不由喃喃自語：“這是……補完了？”
　　她思緒略有凝滯，瞳孔微微收縮。
　　腦海中下意識回憶起剛剛姜尚說的那句話，回憶起他說見到這個盒子，想到了故人；
　　回憶起姜尚剛剛看著盒子沈默了許久，神色復雜，然後低聲自語三萬七千余年；
　　回憶起姜尚在看到盒子之後，突然略顯得有些低沈而疲憊。
　　想到他剛剛只是隨手壹動，就讓法印恢復原狀。
　　呂憐卿擡起頭，看到趙離背影走出，看到他背對自己，壹步步向前，聲音平緩悠然：
　　“此法印名為長相思，見之勿忘，萬裏不絕。”
　　“九黎元啟壹千三百年，九黎武部祭祀元朔所創。”
　　“當年不過是為了和妻子聯系，確實，倒也不是什麽貴重之物。”
　　姜尚笑了壹聲，淡然道：
　　“此物餞別。呂姑娘，妳我就此告別，他日若有緣再見。”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