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壹如既往！

　　玉簡之上的畫面漸漸消散了。
　　齊良疇淚流滿面，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無止盡的悔恨和痛苦在心口翻騰，讓他幾乎無法站穩。
　　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就是趙離，看著這些天乾的修士們，沈默了下，然後稍微往後靠了靠墻壁，暗中自嘲了壹句，平靜開口道：“妳們不用太過於悲傷。事實上，他並不記得妳們，妳們經歷過的那些，某種程度上，只不過是虛假的夢境而已。”
　　“既然是假的，那自然不必為之傷神。”
　　“他們的死亡，也不是妳們的責任。”
　　“所以，大可以不放在心上。”
　　這句話像是最精準的匕首壹樣刺入眾人心底。
　　讓齊良疇擡起頭來，“妳說什麽？”
　　偽裝了外貌的趙離平淡道：“我說妳們的經歷只是假的。”
　　“妳們確實是經歷了遠古的戰鬥，這毋庸置疑，我不否認。但是妳們是從未來，從現在，回到了四萬余年之前，而原本的歷史上，本沒有妳們，所以，妳們在遠古這個概念本身，就代表著扭曲了正常的歷史。”
　　“如果，妳們能夠徹底扭轉歷史，相當於改變了命運長河的軌跡。”
　　“那麽，壹切都是真的。”
　　“但是妳們失敗了，微小的影響，不足以改變原本正確的時代。”
　　“時代會在歷史的慣性之下，重新回到正確的軌跡上。而妳們曾經有過的影響，在浩浩蕩蕩的命運沖刷之下，已經消失不見，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樣，不要小看這數萬年歷史積壓在壹起的正確性。”
　　“還聽不懂嗎？也就是說，他不再有和妳們共同奮戰的記憶。”
　　“不記得妳們，無論是勝利，失敗，或者生死與共，什麽都是假的。”
　　“我這樣說妳們明白嗎？”
　　趙離擡起頭，微笑著詢問，然後悠然道。
　　“過去的壹切，妳們大可以當做只是壹場真實的夢罷了，現在夢醒了。”
　　“歷史回歸於正常，妳們也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面對著眼前趙離毫無誠意的話，齊良疇身軀僵住了，先前的痛苦在此刻化作了極致的憤怒，他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下，幾乎失去了壹貫的冷靜，猛地上前，伸出手抓住趙離的領口，怒吼道：“妳說什麽？”
　　但是他抓了壹個空。
　　趙離的身形出現在他前面三步的距離，負手而立，壹身黑白色的道袍。
　　嘴角噙著壹抹蔑然的微笑。
　　然後面不改色道：
　　“吾申公豹，從不說假話。”
　　“不妨直說，現在看來，妳們的存在，在遠古也只是虛假的罷了。”
　　“不存在於壹切的典籍，不存在於過去的歷史，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裏，除了妳們自己，妳們前往了過去，只是因為壹件頂級密寶的碎片罷了，也和我有些關系，現在那碎片已經被消耗了，妳們回來了。”
　　“我等的關系就此結束。”
　　“至於妳們是要抱著這虛假的記憶溺死在過去，還是說把這個記憶扔下，當做從沒有發生過，是妳們的選擇，和本座無關。”
　　他稍微釋放出自身元神位格將齊良疇壓制住。
　　齊良疇身軀顫抖著，雙眼通紅，握拳砸在虛空，蘇儀兒和胡武拉住他，但是其本身的反應比起齊良疇來也好不到哪裏去，身軀繃緊，牙齒死死地咬著，似乎壹不小心就會徹底失控暴怒。
　　趙離不忍看，卻還是要繼續做，心裏自嘲壹笑，自己也成這副模樣了啊，所謂德高望重姜太公，殺人誅心申公豹，又壹拂袖，虛空中出現了壹幅幅畫面。
　　那些都是齊良疇曾經經歷過的畫面。
　　壹幅幅地閃過，最後，歸於了正常的歷史，並沒有他們的存在。
　　這已經是鐵證。
　　在無法反駁的畫面證據，和來自於仙神級別氣息的壓制下，齊良疇慢慢停止了動作，壹種無法形容的空洞感襲擊了他，呢喃自語：“……假的嗎？所以，沒有先前的詢問，也沒有我們的失職……”
　　“所以，他不認得我。”
　　“他們都不記得我……”
　　他想到了那豪邁勇武的團長，為自己擋住致命攻擊的戚安歌，想到了那壹天晚上，臉龐浮現紅暈的少女，想到了曹星河，想到了那圍繞在自己身邊氣得跳腳的雪靈兒，還有柏玉軒，面容抽了抽，重重壹拳砸在地面上，嘶吼道。
　　“……開什麽玩笑！”
　　狂暴的氣浪爆發。
　　整個駐地似乎都被這壹擊撼動了。
　　和方才並不相同，但是絲毫不遜色的空洞壹樣的痛苦噬咬著他的心臟。
　　不只是他，所有的天乾修士此刻的感受，相差仿佛，半年多的時間裏面，他們和銀槍決雲兵團同生共死，並肩作戰，彼此之間的感情已經無比深厚，那是生死之交，但是現在，有人用鐵證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壹切都是虛假的。
　　否定他們的過去。
　　否定他們之前的壹切努力。
　　否定之前的壹切。
　　為之奮鬥，為之痛苦，為之狂喜的壹切，都失去了其根基。
　　趙離眸子微垂，微微笑道：
　　“對了，還有壹件事情。”
　　“妳們在過去呆了太長的時間，現實中也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雖然很抱歉，占用了妳們修行和訓練的時間，但是，妳們是時候該執行任務了，我想想，對了，妳們的第壹個任務是支援。”
　　“嗯，神魔重現人間，已經破壞了人族的壹座城池。”
　　“在奔向第二座城池的時候，被阻攔在了星海之上，雖然是攔住了，但是神魔畢竟有些棘手，還是希望妳們能去支援那位友方修士，對了，這就是任務目標，看看吧。”
　　趙離就像是沒有註意到這些修士此刻的狀態，自顧自地說著話，讓眾人的氣息越發地低沈，然後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齊良疇，後者用泛著血絲的雙瞳看了壹眼微笑的黑衣道人，接過了玉簡，手指指尖幾乎用力到發白。
　　然後開啟了玉簡。
　　浩瀚的星海和遠古壹樣遼闊。
　　身穿著銀色鎧甲，手持長槍的身影孤身奔赴戰場。
　　擡眸的時候，淡琥珀色的瞳孔壹如既往，幾乎瞬間擊中了齊良疇，讓他猛地擡頭，雙眼不敢置信地瞪大。
　　“這，這是……”
　　趙離靠著旁邊的墻壁，視線看著窗外，平淡道：
　　“唔，為什麽呢？”
　　“他堅持了數萬年不散，堅持到了天庭尋找到他的時間，然後經歷了壹場極為困難的考驗，重新復蘇，他本可以得到安息，但是他願意再壹次為這人間握起長槍，這意誌不滅，這壹次妳們需要支援的人，就是他。”
　　“他將在遠離人族城池的星海，狙擊壹尊先天神魔。”
　　“我很體諒人的。”
　　“妳們要是真的特別不願意出戰的話，我也不會強迫妳們。”
　　“對了，補充壹句的話，當年人族和神魔之戰的後期，那些背叛了人族，讓銀槍決雲走向滅亡之路的那些人類，投身於神魔陣營，戰敗之後，伴隨著那些神魔，前往了其他的世界。”
　　“他們的後裔壹直存活到現在，而他們現在的名字，叫做萬神殿。”
　　空氣仿佛凝滯了。
　　齊良疇幾乎將玉簡直接捏碎，深深吸了口氣，壹言不發，朝著前面大步走去，背後的修士們同樣如此，但是在齊良疇要出去的時候，趙離伸手將他攔住，道：
　　“妳想清楚了嗎？那個戚安歌，已經不認得妳了。”
　　“過去的經歷，只存在於妳們的記憶裏。”
　　齊良疇壹言不發，繼續向前。
　　趙離微微笑了下，道：“……我明白妳的選擇了，這樣的話，倒是有東西可以給妳。”他伸出手，虛空中緩緩浮現出壹柄長槍，先前繃著臉的齊良疇身軀僵硬，趙離隨手壹震手中的槍，是壹柄銀色的槍，齊良疇的槍。
　　那槍在他的掌中嘶鳴著，仿佛猛獸的咆哮。
　　他把這些槍扔到了煉假還真玉液裏面。
　　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不夠。
　　煉假還真玉液外面，還覆蓋了壹層功德。
　　可以說這是用功德淬出來的，原理很簡單，白色空間當中，能夠用功德加速演化出來的世界時間流速，那麽，只要將功德氣息以極薄的厚度覆蓋兵器和鎧甲外部，理論上，就相當於壹個只能容納兵器這麽大的小世界。
　　可以用最少的功德消耗，完成時間的極大加速。
　　配合其他的方式，達到最完美的狀態。
　　所謂真·煉假還真玉液。
　　經歷過時間流逝，再輔助以玉液讓外表更為古樸，這槍和從古代保留至今，並無差別，換壹句話說，這本就是在‘只能容納其本身的世界當中’經歷了超過四萬年時間沖刷的兵器。
　　至於煉假還真玉液，嗯，可以壹定程度上節省點成本。
　　畢竟燒功德還是肉疼啊……
　　趙離看著怔住的齊良疇，指了指窗外，外面大地幕布被拉開，露出了堆積著的東西，裏面是銀色的長槍，刺目肅殺的色澤在時間的作用下變得柔和，鎧甲上，曾經的戰痕仍舊存在。
　　長槍如林，倚靠著鎧甲，靜默地佇立著，壹如既往。
　　仿佛數萬年的歲月不曾改變。
　　趙離平和道：
　　“本座方才說過，妳們的所有痕跡，都會在歷史的沖刷之下漸漸消失，沒有人會記得妳們，歷史沒有妳們的名，別人的記憶裏，也沒有妳們，但是多少有些例外，即便是在歷史的沖刷之下，終究還是保留下了壹些東西。”
　　“這或許是因為，即便在天地數萬年的天機氣數影響之下，失去了記憶，不再有過去的感情。他們仍舊覺得，自己應當好好保護這些東西吧。”
　　“如何？齊良疇。”
　　“要試壹試，過了四萬余年，這槍還能夠殺敵嗎？”
　　趙離微笑詢問。
　　齊良疇擡起手，接過了長槍，五指緩緩握合，感受到了槍柄內側自己留下的印痕，無比真實，目光漸漸堅定，無論是真是假，那經歷並非是虛妄。他轉過頭看著其余修士，胸膛當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手中的槍如同猛獸般嘶鳴咆哮著。
　　長槍舉起，昂然怒喝——
　　“銀槍決雲兵團。”
　　“披甲！！！”
　　……
　　虛空中，浩浩蕩蕩的元氣壓制下來，星海被斬落，出現了壹道長及百裏的深淵，大海被分開，露出了覆蓋著藻類植物的濕潤土地，海水砸落，轟然如同雷鳴。
　　而這巨大的元氣，被壹柄槍所洞穿。
　　這裏的戰鬥已經超過了凡人的極限。
　　若是在大地上戰鬥，余波就能毀滅城池。
　　所以必須截留在星海上。
　　身披銀甲，手持長槍的戚安歌神色沈靜，手中的槍面對著敵人絲毫不落下風，眼前的神魔顯然是已經認出了戚安歌，瘋狂地進攻，其並非是仙人，但是氣勢卻比之仙人更為可怖，具備有極為原始蠻荒的壓迫感。
　　兩者壹方是本身硬實力占據上風，另壹個則是技巧和經驗傲視古今。
　　在這孤寂無人的場所幾乎重演了遠古之戰。
　　不斷地碰撞，引發巨大的法力洪流，元氣被生生排斥出去，方圓數百裏的海面都下塌，而海面上的元氣曾被這交戰時候的巨大力量沖擊，壓迫，最後形成了肉眼可見的純白霧氣。
　　再度地碰撞，星海炸裂。
　　壹顆蘊含小世界的星辰被震地偏離原本的軌跡。
　　被攪亂的引力流，撕扯海水，形成了新的海眼漩渦。
　　戚安歌後撤壹步，在收槍的時候，吐納呼吸，恢復力量，對面的高大神魔肩膀已經被洞穿，流出了金紅色的鮮血，但是他卻仿佛毫無所覺，壹雙眼睛怒視著戚安歌，獰笑著高聲喊道：“沒有想到，還能在這個時代見到妳。”
　　“戚安歌！”
　　戚安歌神色沈靜，手中長槍微擡，坦蕩從容：“我才應當這樣說。”
　　“當年衡陽度被毀之戰，還能第二次復仇，簡直痛快！”
　　“嘴硬！”
　　“當初若不是靠著那些銀槍，妳是我的對手？！”
　　“那便試試！”
　　對峙不過是短暫的調息，雙方再度拼殺在壹起，牽扯巨量元氣，轟然若雷，但是在這拼殺到了酣暢忘我的時候，有其他的氣息突兀出現在了戰場的後方，結成了戰陣，戚安歌神色微變，前面的神魔突然奮不顧身拼殺上來。
　　雙手擒拿住了銀槍，幾乎是決死壹般，神態極盡興奮。
　　那股龐大的力量，並非全盛的戚安歌壹時間掙脫不出，後方，有穿著墨色衣服的修士氣息漸漸澎湃，巨大的戰陣神通形成了壹只墨色的蛟龍，盤旋纏繞，沖向戚安歌和神魔的方向。
　　神魔大笑，道：“戚安歌啊戚安歌，聽說數萬年前，妳就是死在這壹招之下的，來來來，再嘗嘗滋味如何？”
　　戚安歌余光看到了那蛟龍，眼底閃過壹絲晦暗。
　　過去的記憶閃回而過，壹個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出來。
　　柏玉軒，曹星河，岑雪靈，方霜。
　　在前方浴血奮戰，他們沒有想到唯壹的破綻是來自於背後，那種痛苦感覺讓戚安歌整個人有些恍惚了下，他擡起頭，看著因復仇而眼底浮現出興奮之色的神魔，嘴角挑了挑，臉上的神色卻有些猙獰。
　　“那樣的記憶，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所以妳為什麽會覺得，這種招式還會起作用？”
　　神魔眼底有瘋狂的神色，著：“那妳就試試，我等早就知道了這壹次出現的是妳，這是幽吉專程為妳而準備的，妳這壹次和當年壹樣，沒有妳那所謂的銀槍。”
　　戚安歌身上的氣息爆發，神魔也同時怒吼著調動了自身全部的權柄，雙方都用上了全力，而那以特殊手段，激發出來的墨色蛟龍，再度盤旋著，即將沖向戚安歌。
　　就像是四萬年前，遠古時歷史的重現。
　　戚安歌並無畏懼，手持銀槍：“銀槍決雲兵團！”
　　這已經是他的習慣，即便壹人在此，即便身單力薄，聲音孤寂。
　　但旋即，有銳利的呼嘯聲音響了起來。
　　純白的刃光如同飛鳥，突然地出現，狹長的刃光和天地的元氣產生了共鳴，氣息溢散開，在具備不穩定元氣的星海海面上折射出純白色的流光，像是從天空中墜入大地的雲海，墨色的蛟龍悲鳴壹聲，就此崩碎。
　　這突然出現的變局，讓戚安歌，神魔，都微微壹怔。
　　“龍族？”
　　他們的視線下意識看向了光刃出現的方向，那裏被濃重的元氣雲霧所遮擋著，看不出來者的面目，但是這裏是無盡星海之上，彌補著對於人族極為危險的混亂元氣，能夠出現在這裏的，恐怕只有龍族。
　　正在奔赴而來的齊良疇隱隱已經看到了戚安歌。
　　四萬年前，我們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四萬年後，我們再次相逢，我依然安好，妳卻孤寂萬年。
　　最後沒能和妳們壹起奔赴戰場，我真的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比起被妳們遺忘，我寧願和妳們壹起戰死在那裏。
　　沒能回答妳的問題。
　　那不需要思考，那答案早已經存在於我等的心底。
　　讓我們重建銀槍決雲兵團，去找大家，戚大哥妳還在這裏，他們肯定也還掙紮在哪裏，在等著我們去找他們，他們不可能放棄，那些家夥們怎麽可能會這麽簡單被時間打敗？我們把他們都找回來，都找回來……
　　就像四萬年以前那樣。
　　我們舉杯痛飲！
　　我們同唱戰歌！
　　我們並肩戰鬥！
　　沒有人可以阻擋，沒有人，連死亡和四萬年的歲月都無法阻擋！
　　於此戰場之上，古樸的銀色長槍刺破了雲霧，高高舉起，有沙啞著的聲音高聲吶喊，聲線歇斯底裏地怒吼著，卻隱隱有遏制不住的哽咽。
　　“壹如既往！！！”
　　嘩啦。
　　猩紅色的旗幟憤怒地翻卷著。
　　哪怕過去了足足數萬年，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神魔仍舊如同被火焰灼燒壹般，面容壹僵，瞬間暴退，而戚安歌身軀僵硬，看著穿著銀色鎧甲，手持銀槍的齊良疇率先沖破了雲霧，踏入戰場，看到他手持長槍，猛然高呼：
　　“銀槍決雲兵團！！”
　　聲音就像是玉簡畫面裏那樣，孤寂地傳出海面，引來了神魔有些強撐意味的嗤笑聲，聲音徐徐散開，旋即戛然而止，那神魔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而戚安歌僵在那裏，看到壹道道穿著銀甲的修士踏出元氣的雲霧，看到肉身橫渡星海，站在了自己的身後，猩紅色的戰旗在頭頂舞動著。
　　他們仿佛從昏黃色的歷史當中走出，身上的鎧甲有著明顯的創痕。
　　他們的意誌如同鋼鐵。
　　他們的雙目燃燒著不滅的火焰。
　　他們持槍，微微踏前壹步，俯身。
　　金紅色的光焰升騰而起，下壹刻，不再孤寂，齊聲的咆哮沖天而起。
　　“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