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神都，東鳴西應

　　歸義坊中，壹幢大宅。
　　洛水以北，宮城以東這二十多座坊屬於貧民區，但是貧民區中也有壹樣大宅，只是這裏百姓普遍來說，屬於中低階層收入的百姓罷了。
　　這幢門楣上沒有字，但門前壹直有人把守的大宅，如今就是洛昂達和壹眾葉茹家臣的居住之所。
　　他們的起居用度，由太仆寺負責，大周在對待降將降臣上倒是很慷慨，沒有克扣，也沒有刁難之處。
　　壹張矮幾後，洛昂達席地而坐，他的女兒旦增喜繞跪坐在壹側。
　　幾案上擺著壹大盤鹵羊肉，壹碟菜蔬，還有壹個酒碗。
　　酒碗已空，洛昂達抹抹胡子上的酒漬，長嘆壹聲。
　　旦增喜繞給他斟滿了酒，道：“父親，是想念我們的族人了嗎？”
　　洛昂達滿臉憂愁，道：“今日，為父聽太仆寺的人，聖人朝議，想立唐治為太孫。”
　　旦增喜繞驚訝道：“那麽，唐治大王將來會成為皇帝了嗎？”
　　洛昂達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女兒啊，如果唐治成了太孫，自古沒有付重兵與儲君駐外的道理，他就要長留神都了。那……為父還有機會回去我們的草原麽？”
　　旦增喜繞這才明白父親的擔憂，她咬了咬嘴唇，忽然道：“要不，人家去探探唐治大王的口風？也許，他不會答應被立為太孫呢？”
　　洛昂達苦笑壹聲：“皇太孫啊，誰能抗拒這個誘惑？”
　　旦增喜繞道：“那……人家央求唐治大王開恩，說服朝廷釋父親回去呢？”
　　洛昂達端起酒碗，慢慢長飲了壹口，思索地道：“不，不能急，反正，這事兒是我們所不能左右的，沈住氣，再等等吧。在為父去留確定之前，妳的身份便也未定，這個時候去汝陽王府，會給他找來麻煩，惹他不喜的。”
　　旦增喜繞垂下了整齊細密的眼簾，低低地道：“是！”
　　……
　　玉葉觀，每日的功課、作息都很嚴謹。
　　早晨，晨曦微露，正是卯時。
　　院中便已響起清脆的雲板敲擊聲，在汝陽王府已經睡慣了軟榻、蓋慣了錦被、習慣了晚起的凝清和翠羽，便努力張開惺松的睡眼。
　　這生物鐘改變了，再想調回來也挺難的。
　　齋沐盥洗，嚴整衣冠，魚貫而出，進入大殿，便與同門，在道門長輩們的帶領下開始做早課。
　　鼓聲畢磐聲起，先來壹首《澄清韻》:“琳瑯振響，十方肅清。河海靜默，山嶽吞咽。萬靈鎮伏，招集群仙。天無氛穢，地無妖塵。冥慧洞清，無量玄玄也……”
　　翠羽念著經，床板太硬，昨夜翻來覆去半晌才睡，此時還有倦意，但她絕對不敢打哈欠，只能強忍，因此兩眼壹片朦朧霧氣，就像剛哭過了似的。
　　《澄清韻》完畢，接著就頌《舉天尊》、《吊掛》、《提綱》、《小啟請》等道韻，然後念“八大神咒”，凈心、凈口、凈身、安土地、凈天地、祝香、金光、玄蘊，然後再誦《大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十幾道經、咒、文、韻,早課做完了。
　　凝清和翠羽等弟子便給神像供茶、供水、燒香，然後拿起掃把，開始打掃殿裏殿外……
　　師長們正在大殿前松樹下打拳、靜坐，等於是變相監督著呢，偷懶不得。
　　等這壹切做完，雲板又敲響了，便入齋堂用餐。早餐是永遠不變的稀粥、粗糧蒸餅、自家觀裏醬的鹹菜。
　　用餐時間兩刻鐘，然後自己洗凈餐具收好，賣相極佳的凝清翠羽就跑到前殿，去負責接待香客、搖簽講道去了。
　　雖說現在道門香火不旺，但那只是相對於禪門，曾經那麽深厚的底蘊，虔誠的信徒還是有的。
　　兩個小道姑應付了壹上午，就壹直站在那兒，連口茶都沒得喝，講的口幹舌燥。
　　午時二刻，雲板敲響，該吃午餐了。
　　主食有兩種，壹道粟米飯、壹道湯餅，也就是面條，算是寬面了，也是粗糧做的。
　　菜呢，午餐比早餐可就豐盛多了，足足四道菜。
　　醋溜菘菜、郁李仁炒薺菜、桂皮腌菜根、鹽漬芥菜，兩熱菜兩冷盤。
　　依照規矩，齋堂內禁止言語，壹切均以手勢動作表現。
　　兩位行堂者各持菜桶板桶按照座位走來，妳想吃什麽，便執筷在想吃的東西上劃個圈兒。
　　翠羽要了碗粗糧面條、往裏盛了點醋溜菘菜和鹽漬芥菜當澆頭，拿起筷子來，便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有點懷念汝陽王府的精美素齋了，好好吃……
　　“呀，無量福生天尊，貧道錯了，壹個出家人，怎麽能貪圖口腹之俗。”
　　翠羽把湯餅攪活了壹下，正打算吃……
　　咦？心魔好可怕，我都聽見汝陽王妃的聲音了！
　　“凝清道長、翠羽道長……”
　　沒錯，真是汝陽王妃的聲音！
　　齋堂中本來甚是安靜，此時不只凝清翠羽，便連上坐的各位長輩，也都向門口望去。
　　門口站著三女，小謝、貍奴和小春。
　　小春是去探望貍奴的，正好小謝要帶貍奴來玉葉觀，因而也就壹起來了。
　　看見齋堂中場面，小謝這才曉得裏邊正在用餐，連忙歉意地壹笑。
　　引她們至此的知客道人卻是快步而入，走到上首，對無塵俯身低聲說了幾句：“觀主，汝陽王妃到我玉葉觀進香，捐香火錢壹千貫！”
　　無塵壹聽，聳然動容，就連左右兩位師妹都差點兒噎著。
　　壹千貫！
　　換算成現代貨幣，相當於壹百四十萬元！
　　好大的手筆！
　　不過，到底是觀主，無塵表現的還是很淡定的，站起來的時候，舉止很穩重。
　　知客道人急忙補充道：“汝陽王妃帶了素齋來，想與凝清、翠羽兩名弟子共進午餐。”
　　無塵聽了，便露出慈祥的笑容，朗聲道：“凝清、翠羽！”
　　正要用餐的凝清、翠羽連忙放下筷子，站起拱手：“弟子在。”
　　無塵微笑道：“汝陽王妃特來探望，並攜了素齋，妳二人且去接待壹下。”
　　“是！”
　　凝清、翠羽忙拱手退後三步，向上壹禮，這才轉身往外走。
　　齋堂中，壹些年輕弟子羨慕的目光，追隨而去。
　　……
　　萬安山，會聖蘭若。
　　庭院中，壹棵合抱的娑羅樹下，緇衣輕拂，梵音和如露正合什站在樹下。
　　殿上梵音陣陣，僧人們正在做功課。
　　梵音和如露在等人，她們從西京來此之前，師門就已說過，凡事聽從會聖蘭若的寺主安排。
　　大殿上梵音依舊，卻有壹個黃裳老僧從臺階上壹步步走下來。
　　梵音和如露剛到洛邑時就已見過，認得他正是本寺主持圓慧上人。
　　圓慧走到二人身前，微笑著向朝自己施禮的兩尼點點頭，道：“綜合近來消息，唐治，應該是想拒受太孫之位。他若拒接太孫之位，那麽，就必回隴右。
　　妳二人，若有機會，可壹探他真實意圖，若無機會，不可強求，伺機先往隴右，或者與之同行。”
　　圓慧目光深沈了壹下，淡淡地道：“唐治心中，如今道親於禪。”
　　梵音、如露慚愧垂首：“是弟子無能！”
　　圓慧搖了搖頭：“道門從為他求子嗣入手，正是急其所急，不怪妳們。他能精研我教經典，喜歡與妳們討論我教經義，可見，對我禪門也是看重的，我們還有機會！”
　　如露不服氣地道：“大師放心，如露與師姐，必能引渡唐治，入我禪門！”
　　圓慧點點頭，合什道：“善哉，善哉……”
　　……
　　會聖蘭若後山，山徑上，壹位翩翩公子正帶著壹個貌不驚人、商賈壹般的人物，正緩步下山，邊走邊聊，仿佛是來山觀光，正要歸去的遊人。
　　那商賈模樣的人，正是繼嗣堂顯宗偵院院主律子衍。
　　翩翩公子，則是葉東來。
　　葉東來道：“孟姜這幾個月壹直待在琵琶山上，難道，她竟早算準了唐治會回去？”
　　律子衍目光閃動，道：“宗主，會不會……孟姜早與唐治有所勾結了，所以才知道他的決斷？”
　　葉東來搖搖頭：“不可能，唐治若是知道繼嗣堂的存在，安能讓它存在？孟姜如果把自己的底細告訴了他，無異與虎謀皮。”
　　葉東來忽然壹笑，道：“承認人家比咱們聰明，不丟人。”
　　律子衍愧然道：“是，屬下明白了。”
　　葉東來目光忽又陰沈起來：“可惜，上蒼容不下太聰明的人，太過聰明的人，大多都有早夭之相！”
　　律子衍吃驚地擡起頭，看著葉東來的背影。
　　葉東來站住了腳步，回首道：“我叫妳們去聯絡山中老人，可已聯絡上了？”
　　律子衍忙道：“山中老人的所在，並不是秘密。只是，想進那山去，見到他，很難。屬下已經折了四批人手……”
　　葉東來擺擺手：“做殺手的，看誰都像殺手，疑心太重。我們又不是想不利於他，不必非得潛進去面見他，通過他的人也成，要盡快與他達成協議。”
　　律子衍臉上壹紅，訕然道：“是！屬下本想，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叫他曉得咱們的實力，這樣合作的時候，便能占據主動……”
　　葉東來搖搖頭：“術業有專攻！承認人家精擅於匿蹤躡行，也不丟人。”
　　律子衍很想爭辯壹句，我們偵院，也是最擅長匿蹤躡行之術的呀。
　　不過，最終卻只是低下頭，恭訓地答應了壹聲。
　　葉東來道：“唐治拒絕做太孫，看來是想徹控隴右！到那時，賀蘭曌恐已不再，他要挾不擋之銳，直接回來做壹個眾望所歸的皇太子了。
　　皇太子，他可以做！但他不能奪走本來屬於我們的東西。
　　對於我想做的事，唐治現在是我的助力，而不是禍害。
　　反倒是孟姜，叫我畏首畏尾，顧忌重重。得先除掉她。”
　　律子衍壹呆，旋即大喜，趕緊追上去，道：“宗主有把握控制紅線女了？”
　　葉東來負手而去，夷然壹笑：“不過是壹個南海蠻女，比孟姜好對付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