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把眼淚擦擦。”

夏致來周家已經兩天了，他沒怎麽出過門，大多數時候只靜靜待在臥室裏頭，房間有電腦，他便壹個人在網上投簡歷找工作。

但無不意外，全部石沈大海。

家裏的傭人們對夏致無比好奇，知道對方不會說話，所以小心翼翼的同時又不敢怠慢，畢竟是周時裴帶回來的人。

可之後卻發現，周時裴把人帶回來後，並沒有怎麽管過夏致，所以壹時間也拿不準主人的態度。

而且，對方性格脾氣也極其古怪，看起來孤僻又自閉，和他說話也經常跟聽不見似的，不怎麽搭理人。

不過聽說有生理障礙的人，心理多少也有點問題，加上夏致長的好看，年紀看起來又很小，反倒是有些招人憐惜。

對這些事，夏致是不知道的，這兩天除了管家王叔會和他說上兩句話以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麽交流。

啞巴溝通起來又不方便，王叔也看不懂手語，但他做周家的管家已經很多年了，平時生活中善於觀察，也察覺出幾分不對。

只是這幾日周時裴工作忙，看起來對夏致也不太上心的樣子，所以這種小事，也就沒再去打擾周時裴。

對周時裴而言，他是出於壹時憐憫把夏致帶回來，也確實談不上多重要，不過就是家裏多了個人，於他而言可有可無。

結束掉壹個商務晚宴，回到家已經夜裏淩晨了。

他松了松領帶，又把西裝脫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上二樓回房時，隱約間仿佛聽到有動靜，像是輕輕啜泣的聲音，周時裴的腳步頓住。

這才想起夏致這個人。

大概是管家以為他帶來的人很特別，所以安排的房間就在周時裴的隔壁。

平時倒也沒什麽動靜，當然，周時裴也很少這個點才回來，也許平時也撞不見。

周時裴想起人畢竟是自己帶回來的，確實不該不聞不問，於是朝夏致的房間門口走過去。

他擡手，敲了敲門，裏頭沒有動靜，但是房間門卻微微露出了縫隙，周時裴有些意外，對方竟沒有鎖門的習慣。

他推開門，房間裏漆黑壹片，卻依舊能看到縮在床頭的那壹團黑色的陰影。

夏致的確聽不到敲門的聲音，從出院到現在，他夜裏噩夢就沒有斷過，甚至難以入眠，每次閉上眼睛就是父母車禍的死狀。

他親眼看著車子撞向護欄，父母在最後壹刻把他擁在懷中，整個車廂內都是鮮血，他們的懷抱明明那麽溫暖，可夏致卻覺得渾身冰涼。

他張了張嘴，卻叫不出聲音，甚至連動都不敢去動，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感受著父母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只能等著救護人員把他們帶出去，然後漸漸失去意識。

可夏致卻記得，那天父母明明是久違的開心，自從公司出事後，他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原因只是因為他突然張口說了話，幾天沒怎麽好好休息過的人，在聽到他的聲音後，立刻約了醫生，激動萬分的帶他出門。

再然後，他們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夏致無數次的想，他為什麽要開口，為什麽要在那個時候說話，如果不是他，父母根本不會死。

他寧願做壹輩子的啞巴。

夏致完全沈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黑夜把所有的脆弱暴露出來，和白天幾乎判若兩人，他根本不知道周時裴什麽時候進來的，又在門口站了多久。

周時裴開了燈，夏致依舊毫無所覺。

對方嗚咽的哭聲又輕又細，小小壹團縮在那兒，整個腦袋埋在膝蓋裏頭，只露出白皙又脆弱的後頸，周時裴的心被攪的很亂，他看著夏致，輕輕走了過去。

壹直到在夏致身邊坐下。

夏致應該感覺到了身旁有人，他的聲音停住，睜開了眼，刺眼的光硬生生的把他從黑暗中拽了出來，他迷茫的擡起了頭，迎上的是壹雙盛了幾分暖意的眸子。

周時裴從懷中拿出壹塊幹凈的手帕，輕輕遞給夏致，“把眼淚擦擦。”

寂靜的夜中，兩人對視著，夏致從周時裴的手中把手帕接過來，手帕帶著周時裴身上的淡淡清香，夏致握在手中時，卻久久沒有動作。

見狀，周時裴握住了他的手，夏致看向周時裴，周時裴帶著他的手，把臉上的淚痕擦幹。

夏致怔怔的，忘了動作，壹直到周時裴松開他的手：“好了。”

夏致這才回過神，手上仿佛還留有余溫，他指尖動了動，最後悄悄把手放了下去。

“現在和我說說為什麽哭？是做噩夢了嗎？”周時裴問。

夏致點點頭，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瞼，安靜的有些乖巧。

“要人陪嗎？”周時裴的聲音在夜裏很溫柔，只可惜夏致聽不到。

他沒有回應，周時裴也不強求，這小孩看起來不太對的樣子，雖然周時裴並不想把精力放在這種事上，可他把人帶回來了，就總得要負責，尋思著要不要給夏致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不需要的話，我就回房間去了，有什麽事直接找我就行。”周時裴說完，從床上起身。

他才剛走壹步，就被夏致從身後拽住了手，周時裴停下動作，看著夏致，夏致說不出話，只緊緊抓著周時裴的手。

周時裴見狀輕嘆了壹聲，重新坐下來，他不知道帶夏致回來是對是錯，原本想著不過多養壹個人而已，可夏致現在這個樣子，自己要真是不管不問，也說不過去。

夏致是個人，不是只寵物，也不是只養在家裏給口飯吃就好。

這是此刻的周時裴才有的清晰的認知。

“我坐這兒，妳睡吧。”周時裴道。

夏致沒再表示什麽，聽話的躺了下去，手卻壹直沒有松開周時裴，他不知道自己拽著對方幹什麽，只是不想松手。

每當晚上要入眠時他便開始恐懼，夢魘困住了他，睡不到壹兩小時就會被驚醒，之後久久再難入睡。

可這兩個月，只有周時裴伸出手問過他，需不需要人陪，仿佛回到父母還在時壹樣，他也還有人愛著。

房間安靜下來，夏致睜眼看著周時裴，後知後覺的註意到對方身上還穿著白色襯衣。

帶著淡淡的煙酒氣息，像是剛從外面回來壹樣。

印象中他應該是不喜歡這種味道的，小時候每次父母應酬或者出差回來，身上都會帶著這樣的味道，他有過壹段不愛和他們親近的時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回來時，總會先洗個澡，然後再去房間裏找他。

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味道，反而有些懷念。

那些遠去的回憶變得混沌，夏致輕輕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偶爾顫抖，脆弱而美麗。

握住周時裴的手緩緩松開了些許，卻依舊沒有徹底放開。

周時裴見人睡著後，才準備離開，他起身，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還來不及轉身，就再次被慌亂的抓住。

周時裴：“……”

他只好看向夏致，果然，此刻的夏致已經睜開眼，眼底哪有半點的睡意。

“放心，我不走，只是去洗個澡。”周時裴安撫著夏致。

夏致半信半疑的看著對方，但最後還是緩緩的松開了手，重新垂下眸子，壹直到周時裴離開。

他知道對方的話也許只是托詞，可還是忍不住去看向門口，他期待著周時裴真的能再回來，他甚至不懂這種情緒叫什麽。

也不明白此時此刻，他在渴求的是什麽，失去父母後，就好像幼鳥失去了它溫暖的巢穴壹樣，周圍的壹切都變得毫無安全感。

所以當周時裴洗完澡再回來時，夏致的眼神明顯亮了。

倒是周時裴的動作反而頓在了原地，他沒想到推開門，就迎上了對方的視線。

夏致坐在床頭，好像壹直守著門口壹樣。

周時裴原本並不打算再過來，可現在來看，他過來這壹趟是對的，不然他甚至能懷疑，夏致會坐在床頭盯著門口等壹晚上。

到這個點，周時裴也已經很疲累了，他沒精神也沒精力再繼續哄夏致，即使是這樣，也不得不承認，他對夏致，確實是少有的溫柔和耐心。

不管是出於對方年紀小，還是出於對方剛經歷過失去父母的痛苦。

周時裴關上門，在夏致的身側坐下來，哄人這件事他不擅長，索性道：“實在害怕的話，我陪妳睡吧。”

夏致有些意外，他看著周時裴，隨後悄悄往後挪了壹下身體，給周時裴讓出壹半的位置。

周時裴放著主臥不睡，陪著夏致睡客臥，但他此刻也確實困了，關燈後，對著身側夏致輕聲道：“睡吧。”


黑暗中，夏致已經看不到對方的口型，他甚至不知道周時裴對他說了話，睡在身邊的人身上帶著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聞著這股香味，夏致也在不知不覺中，再次睡了過去。

周時裴的睡眠很淺，他的大腦十分警醒，所以當身側傳來動靜時，他立刻就醒了。

那是意味不明的嗚咽聲，壓抑在喉嚨裏的聲音沈悶又痛苦，周時裴意識到是夏致在哭，說實話，被這樣鬧壹晚上，任憑換個誰，心情都不會太好。

他打開床頭的小臺燈，轉過身去看夏致，卻發現對方是睡著的，並沒有醒，只是眼淚已經把枕頭打濕。

夏致的聲音如同幼獸的嗚鳴，聽得人心裏頭難受極了，不知道是做了怎樣的噩夢。

周時裴只好擡手，替他把眼淚擦掉，卻被無意識的夏致壹把抓住。

對方的手心冰涼，整個人在夢魘中痛苦的掙紮，在睜開眼的時候，胸口還在不斷的喘息，身體不自覺的發著抖。

脆弱的生命，就和易碎品壹樣。

最後，周時裴把他輕輕擁入了懷中。

他壹下壹下拍著夏致的背，安撫著顫抖的身體，動作溫柔，又令人無比安心。

夏致意識漸漸回來，冰涼的身體在溫暖的懷抱中被捂熱，噩夢降臨時，被溫柔驅散，剛剛回暖的手悄然的摟住了周時裴。

周時裴身體僵了壹下，手下意識的抵在了夏致的肩上，想要把人推開，卻又生生的忍住。

算了，壹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想要尋求溫暖而已，他又何必把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