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塑料兄弟情

　　兩分鐘之後，我和馬壹嶴出現在了落腳處，兩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打開門之後，我們進了客廳，然後又來到了陽臺。
　　陽臺外面，城市壹片漆黑，只有街上的路燈在亮著，仿佛充當著我們的觀眾。
　　這是壹天裏面，最黑暗的時候。
　　宛如此刻兩人的心情。
　　兩人站在陽臺上，沈默不語，過了好壹會兒，馬壹嶴方才說道：“也就是說，妳覺得，我師祖王子平，就是當年出賣了遊俠聯盟的那個內奸？”
　　我搖頭，說不，不是我覺得，這是杜傳文的說法。
　　馬壹嶴冷冷說道：“杜傳文的說法，呵呵——也就是說，現在那幾個自稱正宗‘遊俠聯盟’的老東西，壹直這麽覺得，甚至認為我師父也知曉內情，與黃泉引有所勾結，對吧？”
　　我說他們怎麽想，跟我有什麽關系？
　　馬壹嶴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種笑，是失望的笑，是失落的笑。
　　他指著我，說侯漠，虧我將妳當做兄弟，沒想到啊，沒想到……
　　我聽到，忍不住反駁道：“妳說這個是什麽意思？是他們認為，跟我有什麽關系？”
　　馬壹嶴說道：“跟妳沒關系麽？妳是他們選的‘弼馬溫’，怎麽跟妳沒關系？妳若是當我做兄弟，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我說這個我怎麽知道……
　　馬壹嶴冷冷說道：“也對，他們這幾個人，看上去都是朝中大佬，妳自然是有私心的啦，若是能夠蒙他們關照，妳侯漠日後，定能夠飛黃騰達，哪裏需要顧忌我這個表面兄弟？”
　　聽到這般決絕的話語，我頓時也惱怒了起來，沖著馬壹嶴大聲喝道：“馬壹嶴，妳今天死了師父，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妳現在就收聲，我當做妳沒說過。”
　　“哈、哈、哈……”
　　馬壹嶴大笑起來，說不，我偏要說，妳都能做出這種事情，還怕人說麽？
　　我冷冷說道：“王老爺子死了，妳難過，我難道就不難過？老子陪著妳打生打死，夜闖鹹陵會館，刀尖翻滾，不要命地沖殺，為的是什麽？那是妳師父，不是我師父——妳不但不感激，反而懷疑我，妳這樣有意思麽？”
　　馬壹嶴也惱了，指著我說道：“呵呵，不要命？妳怕是早就跟那六人黨商量好了的吧？有他們撐腰，談什麽不要命？沒想到啊沒想到，妳侯漠濃眉大眼的樣子，居然也在這裏睜著眼睛說瞎話呢，這壹切，不都是妳算計好了的麽？呵呵，好算計啊，那幫人跟妳恐怕早就串通好了的，對吧——讓我猜猜，他們早就知道黃泉引和仇家要對我師父和田女皇下手，不過不但沒有預警，反而順水推舟，等仇家弄完之後，他們又拿我倆來借刀殺人，反過手來除掉仇家，清理內務……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順手還將我師父這個心腹大患給宰了……”
　　聽到馬壹嶴的推算，我紅著眼睛說道：“就算是，那又如何？這個跟我，有個屁的關系？”
　　馬壹嶴說道：“沒關系麽？妳恐怕是得了他們的好處，也故意瞞著不說吧？”
　　聽到馬壹嶴的指責，我沒有再說話了。
　　我沈默了好壹會兒，方才說道：“妳就是這麽想我的麽？”
　　馬壹嶴說道：“難道不是？”
　　我攥起了拳頭來，猛然砸了過去，卻被馬壹嶴給握住了。
　　經過壹路的休養，兩人都恢復了壹點兒氣力。
　　我使勁兒往回拽，脫離了馬壹嶴的掌控，然後往後推開，盯著這個長相異常俊美的男人，好壹會兒，緩聲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妳這麽不信任我，那麽咱們就分道揚鑣吧——妳我往日的兄弟情分，今時今日，恩斷義絕。”
　　馬壹嶴盯著我，恨恨說道：“這正是我想說的，滾蛋。”
　　我腦子壹熱，沒有任何言語，轉頭就走。
　　我離開了落腳點，摔門而去，到了樓下，朝著前方走去。
　　這會兒的夜已經很深了，離黎明又還有壹段路程，我走在大街上，渾渾噩噩地走著，壹開始的時候，大街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在，只有偶爾壹兩輛車在街道上飛速行駛，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出現了，卻是喚醒這城市的清潔工。
　　他們拿著笤帚，清掃著馬路，然後天色朦朧，做早餐攤兒的小販出現，有賣煎餅果子的，有賣茶葉蛋的，也有賣粥和蒸玉米的……
　　我就這般在街道上走著，漫無目的，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哪裏。
　　事實上，自我踏入這江湖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跟馬壹嶴在壹塊兒，許多事情都是我們兩人壹起決定，而我這陡然落了單，壹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麽。
　　去探望田女皇，又或者去找李洪軍問壹問王老爺子遺體的安置？
　　與馬壹嶴決裂之後，這些事情，都仿佛與我無關。
　　不知不覺，我來到了壹條河邊兒，坐在草地上，而這時的天色也漸漸發亮，當朝陽在東邊亮起壹圈輪廓的時候，我的身邊突然多了壹個人來。
　　太白金星杜傳文。
　　我瞧見了他的到來，擡了壹下眼皮，卻沒有任何表示。
　　他顯然也預料到了我的反應，緩緩走了過來，然後坐在了我的旁邊。
　　兩人就這般坐在草地上，望著前面的河水，有粼粼波光浮動。
　　過了許久，杜傳文方才說道：“我聽說，妳跟妳的摯友鬧翻了？”
　　我看了他壹眼，搖頭，說沒有。
　　杜傳文感受到了我的冷淡，沒有了話語，又過了好壹會兒，他方才說道：“這個世間，沒有誰能夠壹直陪著妳走到最後，父母、朋友甚至愛人，以及妳的子嗣後輩，壹樣如此，這壹點，妳遲早都會意識到的，即便是妳沒有改變，別人也終究是處於變化之中的，對於這壹點，妳無需太過於傷感，因為這壹天，遲早都會到來的……”
　　他緩緩地說著，跟我講這壹堆人生感悟，而我卻擡起了頭來，看著他，然後說道：“昨天的事情，是妳們謀劃的，對吧？”
　　杜傳文看著我，說馬壹嶴是這麽認為的？
　　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是，或不是？”
　　杜傳文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的上壹輩，曾經做了定論，但壹直到最後，他們都沒有去行動，是因為怕錯殺了好人，所以輪到我們這兒來，即便是保持懷疑，能夠做的，也只是不去接觸，而並非是從肉體上去消滅對方，畢竟從這些年的結果來看，王朝安的所作所為，都是讓人敬佩的；至於田英男，她是朝堂之上的頂梁柱，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我們又何必自毀長城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真誠地看著我。
　　他的雙目清澈，如同孩童壹般純真，沒有任何的回避和不安。
　　我能夠感受得到他話語裏的誠摯。
　　正因為如此，我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長長嘆了壹口氣。
　　杜傳文繼續說道：“我前面說過，沒有人能夠陪伴妳走過壹生，但理想卻不壹樣。遊俠聯盟傳承到我們這壹代，鑒於之前的教訓，已經將成員的招收弄得很嚴格了，會壹直保持九人編制，死壹人，進壹人，而進的那壹人，則是我們之前就已經考核的備選人——聯盟之中，只有老孫是夜行者，他的備選人，也只能是夜行者，經過我們幾次的內部會議，我推薦了妳成為他的候選人，而馬壹嶴則被馬三爺推薦，成為了他的候選人，因為這事，我們如何會謀算王朝安呢？”
　　我聽到這等秘聞，不由得壹楞，說馬三爺？
　　杜傳文點頭，緩聲說道：“說起來，馬三爺也是馬壹嶴的遠房親戚，只不過這件事情，他並不知道而已……”
　　我說可是現在，只怕他心結已深，未必會願意加入了。
　　杜傳文嘆了壹口氣，說道：“誤會嘛，總是會慢慢消除的，等他情緒穩定壹些再說吧——現如今京城很亂，而妳現在的狀況不太好，跟我走吧。”
　　我點頭，說好。
　　杜傳文說他回頭會等馬壹嶴情緒穩定之後，再與他溝通，然而讓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那壹夜之後，馬壹嶴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沒有壹人，知道他的下落。
　　包括他的師弟小鐘黃。
　　這件事情，是我在三天之後王朝安的葬禮之上，才知曉的事情。
　　王朝安的葬禮很隆重，他被下葬在了八寶山，追悼會上來了許多的江湖朋友，小鐘黃作為他的弟子，出現在了現場，同時出席的，還有破了功、宛如老嫗的田主任。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主任了，因為身體的原因，她已經申請退休，至於繼任者是誰，上面還在討論中。
　　小鐘黃顯然是與馬壹嶴有過見面，所以對我的態度卻與往日不同。
　　他對我不冷不淡，卻沒有了以往視之如兄長的模樣。
　　田主任對我的態度就更冷了，瞧都不瞧我壹眼。
　　反倒是不知內情的李洪軍為我抱不平，葬禮間隙的時候，拉著我就是壹頓抱怨，說這麽大的事情，小馬哥居然都不露面，簡直是太過分了。
　　仇家破滅之事，京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李洪軍自然也有所耳聞，而且因為身處天機處的緣故，知曉得更多。
　　所以他與我說話的時候，態度顯得十分恭敬。
　　我聽著他的抱怨，笑了笑，沒有說話。
　　馬壹嶴，去了哪兒呢？
　　我也不知道啊。
　　李洪軍現在顯然還是不知道，但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聽到消息，知道侯漠與馬壹嶴這兩人，在仇家滅門之夜後，已然“決裂”了呢……
卷尾語
　　　　咳、咳、咳……諸位觀眾，爛香蕉皮和臭雞蛋先別丟，等等，我有話要說。
　　淡定，淡定，聽書看戲，得有耐心，壹言不合，就要來打我，這樣不太好，大家都是文明人，後面還有壹卷，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咱們完結之後，再仔細地來捋壹捋，您說行不？
　　　　山雨欲來風滿樓。
　　江湖大勢，亂字當頭，妳方唱罷我登場，處處都是殺機。
　　盡管許多人都已經意識到了這壹點，譬如少林的信長老，譬如田女皇，以及許多的有識之士，這些人方才願意站在壹塊兒來，想要通過聯合壹切有生力量，抵禦這壹場狂潮，然而歷史的慣性卻還是如同滾滾車輪，不斷向前，內耗在這過程中是不可避免的，即便是像田女皇這樣的棟梁和脊柱，最終還是被人謀算，破了功去。
　　巔峰時期的田女皇有多強呢？
　　八岐大蛇，也能夠壹舉鎮壓，這是許多人都難以想象得到的。
　　然而壹些人，為了利益和自己不可見人的小心思，卻最終將其舍棄了去，因為他們自大的認為，強的並不是田女皇，而是那壹尊民國東皇鐘。
　　他們認為只要找到適合接替的人，問題就不會存在。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田女皇的提前退場，將會是壹個怎麽樣的情形，或許會有人因為這個決定，付出生命的代價。
　　事實上，噬心魔大半個世紀以來，之所以不敢動，就是因為正道的強大。
　　不過它也明白壹點，人多了，心思就雜了。當心思不往壹處使的時候，它就有機會了。
　　桃李春風壹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是時候北上中原了。
　　江湖大佬、朝堂重臣們，當他們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壹切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的敵人空前強大，而先前所有的謀算，都被人看透了去。
　　他們想要力挽狂瀾，卻最終被拍在了沙灘上。
　　誰人能夠站出來呢？
　　這不是壹個人的江湖，也不是九個人的江湖，也不是那些名門宿老的江湖，而是所有參與其中之人的理想國度。
　　打破僵局的，必將是小人物，或者說是被他們遺忘的那些人。
　　譬如某個從小就生活在欺騙之中的哮天夜行者。
　　譬如壹個生在苗疆的少年。
　　譬如壹個玩刀的疤臉。
　　譬如壹個曾經備受期待，最終失蹤不見的自閉癥男孩。
　　譬如壹個打拐能手。
　　譬如壹個落魄的藥水供應商……
　　嶄新的時代，將有這些人去創造，而不是那些食肉者鄙、想要贏於廟算的大人物們。
　　所以，敬請期待，平妖系列第壹部，《夜行者：平妖二十年》終章。
　　《天下》。
　　天下不是壹人之天下，而是萬萬人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