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道、雜工和毛驢

有了張老道的加入，趙然就不需要孤軍奮戰了，而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張老道竟是把幹活好手，年歲不小，卻不比壯勞力幹得少，甚至猶有過之。
老道腳步迅捷，且動作飛快，趙然在糞池裏舀壹瓢糞水，張老道往往能舀兩瓢。擺弄這種長柄糞瓢可壹點都不輕松，趙然舀上幾瓢就得歇上壹會兒，可張老道卻壹瓢接著壹瓢，幹活的整個過程中就沒歇過。
趙然不得不佩服的詢問老道，是不是老道曾經練過武。老道嗤笑道：“就這把式，還需要練武？如今的少年人哪，真是四體不勤了！”
張老道壹個人能頂兩個人、甚至三個人用，這讓趙然輕松了不少，可張老道帶來的第二個驚喜卻讓趙然有些適應不了。
那頭拉車的老驢叼著水桶，正在壹處壹處清洗圊廁的地板。清洗完畢，又跟在老道身後，老道用木叉壹邊刷茅坑，老驢就配合著壹點點沖洗坑道。
壹道壹驢竟然配合默契！
趙然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壹切，半晌無言，然後他看著老驢將空桶自行擱在板車上，自己鉆到車前套上轡頭，拉起板車就走……
張老道瞅了眼傻在原地不動的趙然，奇道：“臭小子，傻站著作甚，還不快走！這剛第壹個圊廁，還有兩個沒掃呢！快些！”
趙然指著老驢，磕磕巴巴道：“這……這驢子……會幹活？啊？”
張老道不耐煩道：“這不是廢話麽？驢子不幹活，妳拉它過來作甚？”
“不是……這驢子，我是說它會沖水……”
“臭小子，妳這就是少見多怪了。院裏天天都拉它出來掃圊，再笨的驢子看也看明白了，不就是沖沖水、洗洗茅坑麽？多簡單壹事兒啊。”
“可是……可是我怎麽不知道他會幹活？我們都沒見過……”
“妳又沒問過它，當然不知道它會幹活。”
“這……還能問？老道，妳莫非懂得畜言？”
張老道吹著胡子瞪眼道：“臭小子胡說，妳這是罵老道呢？”
趙然連忙擺手，指著老驢道：“誤會，誤會！老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說，妳要是不懂畜言，怎麽和他那個……呃……說話？”
張老道鄙夷的看著趙然：“臭小子，妳腦袋被驢踢了吧？我不懂畜言，就不興讓驢子懂人言麽？”
“啊？這驢子還聽得懂人話？”
“不信妳自己問問。”
趙然有些不敢置信的上前兩步，向老驢道：“驢子……”
老道斥責道：“尊敬些，這老驢比妳輩分長著呢！”
“呃……這位驢兄，可聽得懂我的話？”
那驢子瞥了趙然壹眼，扭過頭“昂昂”了兩聲，打了個響鼻。
趙然驚了，繼而大感興味，上前捋著驢脖叫道：“天爺，妳還真聽得懂啊？妳可是頭驢啊！”
那老驢搖了搖頭，又“昂昂”了兩聲，拉起板車就往前走，趙然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不停打量這頭老驢，眼中滿是興奮：“老道，咱們撿著寶了！妳說，壹頭會聽人話的毛驢，市面上價值幾何？能賣個壹萬兩銀子不？”
那驢子猛地停了下來，擡起後蹄作勢欲踢，趙然哈哈壹笑，擺手道：“驢兄勿惱，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哎呀呀，寶貝啊……”
月光下，壹個臟兮兮的老道，壹個年輕的火工雜役，壹頭渾身癩毛的老驢，這套奇異的組合在無極院中忙碌著，繼而在無極山的山間小道上灑下了歡快的笑語。
“驢兄驢兄，以往多有慢待，實在是我的不是，在這裏向驢兄道歉了！”
“昂昂”
“臭小子，以後記住了，萬事萬物自有靈性……”
“知道了，知道了，老道，妳就別啰嗦了，我自和驢兄聊天，妳打什麽岔？”
“嘿，妳這臭小子！”
“驢兄驢兄，要不明日我給妳洗洗澡吧？妳看妳身上那麽臟，遲早要得皮膚病的，切不可學這老道，知道不？有些人哪，哼哼，不愛幹凈、不講衛生！”
“衛生是個什麽東西？”
“我說老道，妳還真是沒文化得緊啊！”
“昂昂”
“妳看，驢兄也認為妳沒文化……驢兄，妳我觀點壹樣，誌同道合，明日請妳吃些好的！糕餅吃不？要甜的還是鹹的？”
“臭小子，人家喜歡吃肉，弄個肉包子就不錯。”
“昂昂”
“肉包子沒問題啊！要不來塊排骨？牛肉的還是羊肉的？驢兄盡管開口便是，咱老趙有的是錢。對了，其實驢肉也不錯的，所謂‘天上龍肉，地下驢肉’……”
“昂——”
“哈哈！”
……
趙然的掃圊生涯因為有了老道和驢子而忽然顯得非常快樂，和老道打打屁，逗弄驢子說說話，小日子也優哉遊哉。
張老道自從建起了茅屋之後，便沒有再回雲水堂歇宿，他把自己的家安在了飛瀑清潭旁邊，仿佛那座破茅屋勝似仙境壹般。這壹點趙然反倒有所理解，自己的房子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客堂的房子再好，那也是臨時的旅社。
清潭中自然生長著壹種白魚，肥碩肉嫩，鮮美異常。老道弄了根不知哪棵樹上折斷的樹枝，隨便在地上拾了條藤蔓，制成壹根魚竿，常常坐在茅草屋邊垂釣。
趙然很是不屑老道的粗鄙，便托關二從谷陽縣城的能工巧匠處訂制了壹根上好的魚竿。可不知為什麽，他每次來尋老道垂釣之時，戰績總是為零，倒讓他被老道鄙視了無數次。有壹次趙然實在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將老道的魚竿搶了過來，結果沒有半個時辰，便連連得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時候，老道會登上更高的險峰之處，遠眺群山，坐看雲海。唯有此時，趙然才會略略有些佩服老道——因為那處險峰他委實不敢攀登。當然，他肯定不會將這份佩服表露於外，反而奚落老道：“我說老道，這裏很危險的知道不？不要為了耍帥而置身險地嘛，雖然這確實顯得很帥，但我認為，人還是應該腳踏實地些才好。”
風涼話歸風涼話，趙然其實很想上去看看那處險峰的風景。有壹次他實在忍不住，問老道：“我說老道啊，上面究竟有啥好呢？莫非比觀雲臺還好？”
張老道望著下面的趙然嗤笑：“想看就自己上來，別想老道我幫妳。瞧妳小子那點出息，連這點高處都不敢登臨，枉妳平日裏吹牛說自己要做大事，卻是個膽小如鼠的鼠輩！”
趙然終於受不得老道的激將，將心壹橫，抱著壹棵巖壁上凸出的青松，腳踩兩條橫縫，挪著身子轉到萬丈懸崖之上，腰腹發力，努力向上攀爬。他不敢往下看，只是不停給自己壯膽：“連張老道都能爬上來，老子為什麽就不能？”
等他最後攀上峰頂之時，已是腿腳酸軟，渾身冷汗了。
老道微笑，手指遠方：“看，日頭落下去了。”
此處方圓極小，趙然不敢如張老道那般站直身子，於是費力的挪動坐姿。待他轉過頭來時，卻再也舍不得閉上眼睛了。
登臨絕頂，如在雲中，鳥瞰天地，氣象萬千。
“老道，此處果然絕美！”
“不錯，天地雄渾，盡在其中！”
“老道，妳忽然變得有文化了……”
“臭小子！”
“老道，我想跳下去……我感覺，這片群山，這方天地，正在向我敞開懷抱，我想擁抱它們！”
“唔……此中有真義，欲辨已忘言！”
“老道，妳最近跟我相處，真的進步了不少，還會作詩了……等等，這兩句怎麽那麽耳熟呢？”
“……”
“老道，其實我是想說，我真的很想飛……”
“……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