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記名第二

黎大隱在旁插話：“妳這銀子是怎麽回事？”
諸葛家光道：“小人有幸，曾聽人提及，趙方丈以前算過，培養壹個入門弟子，壹年需要近百兩紋銀，於是小人下定決心返回南陽變賣家產，湊足這壹千兩，只求以記名弟子的身份跟隨趙方丈學藝五年！”
黎大隱有些動容：“變賣家產？那妳五年以後怎麽辦？”
諸葛家光道：“五年以後的事情，小人已經不去考慮了，此所謂破釜沈舟，有進無退！小人前年去大君山時，有幸得魏仙師看過修行天賦，他說小人有根骨卻無資質，修不得仙。當時小人已經絕望，但卻聽說小人這樣的情況，趙方丈也曾經收過的，是松藩衛的百戶宋雄，被趙方丈收為記名弟子，小人還去拜訪過，他已經修煉到了羽士境！”
趙然問：“妳姓諸葛？與南陽諸葛家……”
諸葛家光黯然：“我家壹代不如壹代，到小人這壹輩，家道已經沒落，小人不忍我南陽諸葛氏從修行世家中除名，只能來求方丈，哪怕只修行至道士境，小人也不至於讓南陽諸葛氏在小人這壹代徹底無名……”
黎大隱嘆了口氣，望向趙然：“如此誌氣，當真難得，致然妳若不收，我便收了。”
趙然沒說話，先探察資質，果然，資質於諸葛家光而言，不存在的。又搭上他的手腕查看根骨，根骨卻極佳，好歹是曾經顯赫過的南陽諸葛傳人，血脈相承，根骨與宋雄不相上下。
沈吟片刻，道：“收下妳可以，但先記名、先做事，修行之事以後再說，妳可願意？”
先看人品再考慮授業，這是修行界通行的規矩，諸葛家光大喜，當即叩拜於地，口稱“老師”。
黎大隱道了喜，驢車旁又多了壹位，卻是騎著馬的諸葛家光。
黎大隱回了紫金山香爐軒，趙然則返回春風閬苑，將諸葛家光扔給郭植煒和龍卿欸打下手，趙然就不操心了。為人如何，通常半年接觸下來，自有壹番評價。
時已黃昏，趙然乘車來到抱月山莊，拜見許雲璈。
他是抱月山莊老人了，山莊中上至管家、下至仆役都和他很熟，當即便將他引入許雲璈所居的正堂。
許雲璈和武陽鐘都在，他們剛剛切磋完壹場修行球，都在等著趙然的出現。
見面之後，蘇川藥退了出去，要見的人太高端，要談的事太重大，不是她能夠與聞的。
武陽鐘大笑：“每壹次致然上真師堂，都有壹場好戲可看，今日我就在琢磨，司馬跳出來搶桃子，致然會不會有什麽大動靜。果然不出所料，京城問題壹攬子解決方案！妙啊，致然經常會有壹些淺顯直白，卻又生動形象的說法，很有意思。”
許雲璈道：“也不能完全說司馬是為了跳出來摘桃子，急於表現、挽回茅山顏面怕是占了很大原因。姑且不談司馬……”
頓了頓，道：“妳剛從棲霞回來？”
趙然坦承：“是。來京城壹年，無論理念是否相同，但陳天師是對我頗有關照的，如今三茅館出了事，還是去看看的好，否則良心上有愧。”
許雲璈問：“他怎麽樣？”
趙然搖了搖頭，回答：“不是很好。”將陳天師的情況講了講。
武陽鐘嘆道：“無論是誰，如果發現自己三十年為之努力的目標不過是個笑話，應該都很難接受吧。”
許雲璈道：“在這壹點上，郭弘經要比他看得開，壹個月心態就調整好了，當然，也是因為牽扯沒那麽深，或者說，構築如此驚天騙局、欺瞞天下的不是他老師，他容易走出來。但不管怎麽說，陳善道還是太執著了。這壹關若過不去，就算是廢了。”
趙然默然，武陽鐘也默然。許雲璈和武陽鐘雖說與陳善道鬥了幾十年，但都是道門內部的矛盾，眼見過去的勁敵意氣消沈至此，都不免有些唏噓。
拋開這個略顯沈重的話題不談，許雲璈問：“致然今日在紫宸殿中語出而驚四座，所提倡議確實很有想法，壹個中心、三個機構、三項任務、三大群體、三項職能，這壹套下來，我都差點被繞暈了。”
趙然道：“慚愧，這兩個月壹直在思考京師變亂，想從裏頭總結些得與失，看看什麽地方是我們原本可以避免的，哪些問題是我們可以整改的。而在這些需要整改的問題中，又有哪些是可以立行立改的，哪些是需要制定時間表的，還有哪些是暫時無解的。瞎琢磨了那麽久，怎麽都能想出些歪道理來，倒讓您二位見笑了。”
武陽鐘笑道：“哪裏敢說什麽見笑？妳今天講的這些，我這個直腸子的粗人聽得似懂非懂，總之是覺得很有道理就是了。”
許雲璈沈吟道：“我和武天師議論了壹下午，覺得致然這壹套拿出來很管用，將京師中的道錄司、元福宮、上三宮、講法堂都做了有效整合，立意高遠，確實非凡。尤其所提庶務中心的定位，很值得思考。我和武天師都對妳很是贊許的。”
趙然欠身道：“壹點淺見，師伯認可，是弟子之福。”
武陽鐘在旁笑問：“妳小子忽然扔出這麽個方案來，是不是打算保黎大隱？”
趙然道：“黎大隱是個人才，其實弟子以為，三茅館上至邵大天師，下至陳天師、黎大隱，都是做事的人才。”
許雲璈頷首，同意趙然的觀點，卻道：“我們也都認同三茅館修士的才幹，可發生那麽大的事，別人躲他們家都來不及，可妳倒好，還主動靠近。別跟我說雪中送炭，助人於貧賤、扶人於危弱那些話，妳雖然還年輕，卻已是居於人上之位，有了壹些聲望的……妳是怎麽考慮的？”
趙然頓感壹陣壓力撲面而來，壓力並非來自許雲璈和武陽鐘的修為境界，而是他們仔細審視的目光。這目光中帶有各種意味，令趙然壹時間有些手足無措。